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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的禹临皇城,燥热的暑气压得人喘不过气。
而污垢满地烂菜成泥的菜市口,此刻却是聚满了人。
烈日炎炎下,姬正雍满头白发散乱胸前,被二十斤枷锁束缚住的四肢,早已血肉模糊一片,破烂衣衫上的囚字更是触目惊心。
“时辰到,行刑!”
随着监斩官一声高呼,斩立决的牌子被掷于地上。
一直垂着头的姬正雍缓缓抬头,慢慢转动浑浊的双目,看向了姬家的一众女眷。
四目相对,姬家的女眷再是忍不住泪崩大哭。
姬正雍却是又将目光落在了姬梓昭的身上,遂勾唇而笑。
那笑容之中溢出的慈爱,如同以往般,
寒光乍现,渗人心扉。
刀起刀落,鲜血漫天。
姬家女眷侧目闭眼不忍多看,洗刷过面庞的眼泪早已泛滥成河。
唯独姬梓昭定定地跪在原地,平静的面庞下是她一口口吞咽着喉咙的梗咽。
不是酸更不是苦,而是却胜过剜肉剔骨的疼和痛!
从她来到这里到现在,已有十八载。
这里没有她熟知的发达与公平,有的只是皇权压制下的男尊女卑。
十八年,她随波逐流,任由岁月流逝。
本想着,就这样吧……
可如今最为疼爱她的祖父却斩首在了她的面前!
一直将她呵护在风雨之外的父亲叔父们,还在牢狱之中接受阉割之刑!
“姬家倒了……”
人群之中,不知是谁说了一嘴。
唯独姬梓昭定定地跪在原地,紧握在袖子里的双手,早已被鲜血所浸染。
姬家,不会倒。
永远都不会!
随着祖父的尸体被卷入草席,成群的带刀衙役走到了姬家的面前。
为首的领头打量着跪在地上的姬家女眷,唇角尽显讥讽,“走吧,该去牢房接姬家男儿,哦,不对,现在,应该称呼为姬家公公了。”
讥讽语落,根本不顾哭到抽搐的姬家女眷,命衙役押着人就往牢房走了去。
周围的百姓见此,无不是大快人心的痛骂着,“现在知道哭了,早在姬家犯下滔天恶行时,怎么不想着阻拦?”
“皇上为了平复跟突厥的交战,特意派文惠公主前去和亲,结果你们姬家人却禽兽不如的将文惠公主玷污,使得文惠公主含辱自缢!”
“如今突厥仍旧霸占着洛邑不肯撤兵,都是你们姬家造的孽!”
“竟敢在和亲路上对公主这等事,简直是明着打突厥的脸!”
姬家二姑娘姬梓茉听着这话,张口就想反驳。
姬梓昭却先一步握住了二妹妹的手腕,“祖父已认罪,这个时候无论你说什么,只会让百姓更加憎恨姬家。”
姬梓茉厌恶甩开姬梓昭的手,“你自己想要苟且偷生也就算了,还想让我也跟你一样?”
随行的几个夫人见此,都是沉默不语着。
茉姐儿这话说的并没有错。
姬梓昭身为姬家长女,打小便将自己关在院子里,从不跟外界打交道。
家里面的孩子都在习武的时候,只有她整日摆弄着花花草草。
也不知公公为何就偏偏要一直当个宝贝似的护着。
结果现在还不就是一头白眼狼?
大夫人林婉云见女儿被冷落,心疼地握住了她刚刚被甩开的手。
姬梓昭看向母亲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被叫了这么多年的废物,也不差这一次。
大理寺的牢房,一向以阴暗恐怖著称。
鼠蚁滋生,蟑螂遍地。
而此刻被用了刑的姬家男儿,被肆意扔置在地上,任由老鼠从身上爬过。
三夫人殷文英赶紧走了过去,蹲下身子探了探鼻息,当即瘫倒在了地上,“就,就剩下二哥还,还有气……”
四夫人肖静姝听着这话,当场就昏死了过去。
二夫人俞凤兰带着姬梓茉赶紧跑到自家老爷身边,想要将人搀扶起来,却看着那被鲜血染红的身体根本无从下手,急的连呼吸都开始不顺畅。
姬梓昭看着父亲那早已开始僵硬的身体,深陷掌心的指尖又是紧了紧,却早已不知了疼痛,喉咙哽咽的厉害,不知吞咽了多少次,才生生压下那揪心的酸楚。
现在,还不是哭的时候。
二叔父虽尚有气息,却双眼浑浊,要尽快医治才是。
搂着四夫人的林婉云不忍看向丈夫的尸首,恳求地看向一旁的狱卒,“求求几位差爷帮可否借给我们一辆板车,我们总是要把人带回府才是啊。”
狱卒们嗤笑一声,“还当你们姬家男儿都是少将呢?”
“现在可不是少将了,而是少了什么东西的玩意儿。”
“不过我们可没有你们姬家那么禽兽不如,连玷污文惠公主的事都做的出来,若你们愿意跪下来求我们,我们倒是愿意考虑看看。”
林婉云搂着肖静姝的手指,骤然收紧到发白。
不管姬家的男儿做了什么,他们都已经为此付出了应有的代价。
为何这些人却到现在还不放过她们?
难道真的要让姬家满门皆死,才满意不成!
姬梓昭忽然上前一步,什么都没说的弯曲了膝盖,“姬家长女恳求几位差爷高抬贵手,放过我姬家男儿一条活路。”
众人看着说跪就跪的姬梓昭,都是愣住了。
狱卒也是没想到姬梓昭竟真的跪下了,不禁多了几分的打量。
姬家长女他们是都听过,但却一直不曾见过。
听闻姬家长女素来是个窝囊的,别说是习武,就是连门都没出过。
原本皇城还传言,姬家长女是个丑八怪,可如今瞧着……
这姿色可是比皇城其他闺秀还要略胜一筹啊。
领头的狱卒忽然笑了,“真是没想到啊,姬家大姑娘竟是个这般姿色诱人的,常言道美人落泪应当怜惜,可我们都是糙人,美人落泪就算了,不过若能看见美人磕头,我们倒是愿意将门外用来装粪的板车借给姬家大姑娘一用……”
话还没说完,姬梓昭已然弯下了腰身。
额头一下下撞击在潮湿泥泞的地面上,很快就是渗出了鲜血。
姬家女眷们惊愣当场,通红的双眸是震惊更是羞愤!
姬家人行得正,站的直,就算是死也要腰板笔直,怎可如此低三下四?
狱卒们满眼讥讽地笑着,更是有人逗趣的故意将脚尖放在了姬梓昭的面前。
果然传言没错,姬家大姑娘就是个十足的窝囊废。
反应过来的姬梓茉,一把拉起姬梓昭的肩膀,抬手就是一巴掌,“你这个丧门星,耻辱之辈,祖父问斩你一滴眼泪没流过,现在又不知廉耻的跪地求饶,我们姬家的脸都被你丢光了!”
有什么腥甜的东西,流淌过唇角。
姬梓昭抬手擦拭掉猩红的血迹,清冷的声音透着不符合年纪的沉稳,“若是连命都没有了,还要骨气廉耻做什么。”
她的目的很明确,要姬家男儿活下去。
只要目的达成,付出的一切就都是值得的。
姬梓茉气得浑身颤抖,“你……”
忽然,一名狱卒匆匆跑了进来,“五,五皇子派人来了!”
几乎是一瞬间,所有人都看向了姬梓昭。
姬家是落魄了,但众人不会忘记,姬家的这位长女可是跟五皇子定了亲的。
随着脚步声由远及近,一个身穿锦衣的女子在随从的陪同下,站在了众人的面前。
此人,正是五皇子府邸的管家落红。
落红姑娘年方十八,是当初受熹贵妃委派到五皇子身边,照顾五皇子起居的人。
所有人知这些年落红姑娘将五皇子照顾的无微不至,却不知早在些许年前,落红就是对五皇子芳心暗许。
落红高傲的目光扫过众人,“姬家大姑娘在哪里?”
狱卒连忙恭敬地指向姬梓昭,“这呢,这个就是。”
落红目光垂落,却在看清楚姬梓昭那张脸时愕了下。
这张脸,是真的美……
朱唇粉面,双眸似水,哪怕是在昏暗的牢房里,也难掩冰肌玉骨。
落红于袖子下的手蓦地攥紧,故而才微微扬起下巴的询问着,“你便是姬梓昭?”
姬梓昭循声抬眸,似墨黑眸淡然如水,“何必明知故问,有话不妨直说。”
落红没想到都到了这个时候,姬梓昭还能如此淡定,可想着自家殿下的交代,她却不得不把话往下说,“姬家之罪,罪不可恕,皇上仁慈,才在罪臣姬正雍认罪后,赦免了姬家众人一条活路……”
这一口一个罪臣,如同重锤,一下下砸在姬家女眷的胸口上。
唯独姬梓昭,静跪于地,面不改色。
口舌之争,只是平白浪费力气的徒劳。
一个落红微不足道,但其身后的熹贵妃不容小觑。
现在的姬家,惹不起。
本以为能够看见姬梓昭惊慌失措的落红,失望的胸口发闷。
她倒要看看,这个该死的废物能撑多久!
“五皇子念在当初自己求娶姬家大姑娘,不忍看其独自苟活,特让我前来通知姬姑娘,五皇子会照常迎娶您的,只是后日成亲时需姬家大姑娘独自步行前往五皇子府邸。”
林婉云听着这话一愣,“为什么没有人来接亲?”
落红嗤笑一声,“姨娘而已,怎配接亲?”
林婉云一口气没提上来,差点没昏死过去。
姬梓茉拧眉怒视落红,“我姬家是不如从前,却还无需旁人怜悯!五皇子的厚爱我姬家承受不起,还是请五皇子另娶旁人吧!”
落红素来知道姬家的这位二姑娘是个蛮横的,倒也不在意,而是看向姬梓昭道,“机会只有一次,姬家大姑娘可是要想清楚才好。”
周围的狱卒听闻,不由啧啧感慨着五皇子的仁慈。
“五皇子还真是心善,连罪臣之女都能如此仁慈对待。”
“当初这亲事就是五皇子跟罪臣姬正雍定下的,如今罪臣死都死了,五皇子却还能履行承诺,可见咱禹临皇家风范啊。”
“只是可惜要娶个落魄家族之女,就算长得再好那也是个废物。”
讥讽之声,不绝于耳。
姬梓茉听得想杀人。
姬梓昭却开口道,“我嫁。”
几乎是瞬间,牢房内的空气凝结了。
姬家女眷们震惊地看着姬梓昭,心中却戚戚地冷笑着。
如今姬家乃是罪臣之身,留在府里不过吃苦受累,这个时候嫁出去当然是最好。
她们姬家究竟是造了什么孽,竟生出这样丢人现眼的人来!
姬梓茉心口怒火翻涌,再次扬起手臂,“你根本不配为姬家人,你有什么脸!”
那一拳接着一拳,重重落在姬梓昭的身上,发出‘砰砰!’的闷响。
姬梓昭却只看向一旁的狱卒,“现在可以借我板车了么?”
狱卒愣了愣,忙看向了身边的落红,“落红姑娘您看……”
落红嗤笑一声,高傲的眸子里满是嘲弄的施舍,“三日后就要嫁进五皇子府了,就算是姨娘,那也是五皇子的人,既是开口恳求了,你们借就是了。”
语落,留下一声嗤笑,转身离去。
狱卒恭敬地跟在后面,点头哈腰的把人给送了出去。
林婉云见此,忙招呼着瘫坐在地上的殷文英,“还愣着做什么,赶紧带咱们家的男儿回家!”
不管是死是活……
总是要落叶归根的。
可狱卒转过头却道,“姬家男儿既是跟突厥关系亲密,生不再是我禹临的人,死便也不再是我禹临的鬼,皇上早有旨意,姬家男儿死后,其尸骨统统送去突厥手中,觉不准许在皇城停留片刻!”
林婉云眼前一黑,差点没倒在地上,“皇上怎么能,怎么能……”
后面的话,到底没说出来。
罪臣之家,连公平都没有,又谈何抱怨。
俞凤兰担心自家的男人,忙催促着,“大嫂,咱们还是赶紧走吧。”
林婉云红着肿胀不堪的眼睛,望向地上一动不动的夫君,迟迟难以动弹。
一只微凉的手,挽住了林婉云颤抖不止手臂。
姬梓昭握紧娘亲的手臂,声音跟掌心的力量一样坚定,“先保住活着的人,才能留住想要留住的,娘亲信我,终有一日,我会让姬家男儿落叶归根。”
林婉云当然不相信这话,可就算她不相信又能怎么样呢?
姬梓昭搀扶着娘亲,一步步朝着牢房的尽头走去。
在即将迈出门槛时,她忽回头望向牢房的深处。
目光所及,是姬家男儿横尸满地的场面。
漆黑的眸,泛起红润,是疼更是恨。
姬家世代从军,镇守边关,抵御外敌。
姬家之子,三岁识字,五岁熟读兵法,十岁便要进军中磨炼。
为了禹临的安定,百姓的安康,姬家男儿从生下便没有为自己活过一日。
这样一心为国的姬家,怎么可能会通敌叛国!
倾尽一生为只为百姓安康的姬家,又怎么会做出玷污公主的勾当!
血性男儿沦为阉人,还不如让他们战死沙场来得痛快!
今日的耻辱,她姬梓昭铭记在心。
无论是谁欠了姬家的,定连本带利,血债血偿!
姬家名誉尽毁,满城皆知。
一路从大理寺往回走,路上百姓的目光如刀锋利,如见蝇虫般厌恶着。
姬家众女眷如锋芒刺背,却还得咬牙继续前行着。
林婉云趁机小声叮嘱着,“三日后你便是五皇子的人,既是嫁了去,就再也不要回来,哪怕是姨娘也好,总是比留下来受人唾弃来得自在,五皇子今日能派人来,可见是个心善的。”
姬梓昭听闻冷笑。
心善?
这可真是她听过最好笑的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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