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漆黑深邃的眼眸中酝酿着风暴与怒意。
　　我抿了抿唇，想说些什么。
　　顾琛却杵着拐上前，将我手里留下的房租抽出，塞回那对夫妇手里。
　　那对夫妇不明所以地看看我，又看看他。
　　顾琛声音微凉：“抱歉。”
　　说完他拉着我转身就走，力道极大。
　　手腕上痛意传来，我被带得踉跄了一下，边走边回头看那神情茫然的夫妇：“放心，我一定会来。”
　　顾琛的手更紧。
　　走出血液科，我看着那个背影，无奈叹道：“这下真得睡桥洞了。”
　　顾琛放开我，脸色阴沉至极：“你是冷血动物吗？连白血病人家属的钱都骗。”
　　我揉揉手腕，抬眸看他：“我总得让你活下去。”
　　想了想，我又说：“也不算骗，只是一场交易。”
　　顾琛一噎，冷硬地质疑：“活下去？像一只流浪狗一样？”
　　我沉默无言。
　　良久，顾琛不耐烦道：“回家。”
　　“可是你的腿……”
　　“死不了。”顾琛嘲讽地看我，“再住两天，我不知道你又去骗谁的救命钱。”
　　只有我知道，尽管遭受了那些莫名之灾，顾琛还是无法仇恨这个世界。
　　除了对我，这个造成他苦难命运的罪魁祸首。
　　回病房收拾东西的途中，恰好遇见一个病人逝去，她的亲人哭声震天，路过之人无不投去同情目光。
　　有些人或许是联想到自己，脸色仓皇凄凉起来，整个医院萦绕沉重气息。
　　顾琛眸色黑沉：“我是被你设定好的人物，那他们呢？”
　　我抬头，回他：“顾琛，现实也是如此。”
　　这已经不再是我笔下的小说，不是扁平的文字描绘的几个场景。
　　这是一个完完整整的真实世界。
　　顾琛执意出院，我犟不过他。
　　回到我们住的那个小区，昏暗狭窄的楼道只容一人通行。
　　顾琛拄着拐杖，缓慢又吃力地翻过一节节楼梯。
　　我想要扶他，却被他一把推开。
　　我只能拿出钥匙在他前面上楼，钥匙插进生涩的锁孔。
　　布满锈迹的老旧铁门发出“吱呀”的叫声，却是隔壁房东家的门被打开了。
　　矮胖的女人探出半个身子：“顾琛！你再不交房租……”
　　尖锐暴躁的声音戛然而止。
　　她的目光落在顾琛身上。
　　顾琛额头缠着厚厚的纱布，不知何时渗出一点红，右腿打着石膏，活脱一个不知刚从那个战壕下来的残疾人士。
　　我也没好到哪去，手臂磕到墙上，磨破了皮，伤口上涂了一层厚厚的褐色碘伏。
　　也许是我们俩实在过于狼狈惨烈的模样，打动了房东为数不多的恻隐之心。
　　她嘴唇嚅动了一下，皱眉道：“再给你们一个星期时间，真是倒霉，遇见两个短命鬼！”
　　我深深鞠躬：“谢谢您，您真是人美心善。”
　　房东脸色缓和了一些，却依旧冷哼一声，随即重重关上门。
　　一回头，对上顾琛鄙夷的眼神：“人美心善，你还真是张口就来。”
　　我将出租屋的房门推开，遗憾道：“要不是你誓死不从她，我也不必如此。”
　　顾琛想到什么，磨牙：“你后面……”
　　我知道他想说什么，连忙打断：“绝对没有向富婆卖身的情节。”
　　这个屋子不过二十来平，一张床一个破旧沙发就占据掉大部分空间，狭窄又拥挤。
　　隔壁又传来夫妻吵架的声音。
　　我忙关上门，这一震，墙上一块摇摇欲坠的墙皮终于掉落在地。
　　我打开嗡鸣的旧冰箱，里面空荡荡，连个鸡蛋都没有，大概老鼠都不愿意光临。
　　最后，我下了一碗面。
　　顾琛看着眼前的清汤面很是不满：“你就给病人吃这个。”
　　我将那掉落的墙皮清扫干净，哄孩子一般的语气道：“先将就一天好不好，我一会儿就出门找工作。”
　　“找工作？”顾琛将我上下打量了一下，笑了：“我倒是有个工作……”
　　看着他幽深目光，我心脏一跳。
　　他每次想法折磨我时，总是露出这样的神色。
　　翌日，顾琛将我带到烟尘漫天的一个建筑工地。
　　他淡淡一挑眉：“搬吧！只要你够努力，我们就不用饿肚子。”
　　烈日毒辣，晒得黢黑的工人们异样的目光打量过来。
　　我攥紧了手：“顾琛，我就算搬到死也……”
　　顾琛目光如冰，在阳光下几乎将我的灵魂也冻结。
　　“我可是十四岁，就被你送到这里，只为了挣我高中的学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