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迒神情亢奋,饮了一碗茶,激动道:“那是自然,我阿姐诗词乃是当今一绝,尤其是那一手小令,于我看来,当今能出其右者,也不过五指之数。”
“真的假的,如此厉害,为何我不曾听说?”
“这也有缘由。我阿姐年芳十六,且就久居闺阁中,这写实作词者,古来今日,女子有才者留名青史又有几人?晁兄你不知晓,也是再正常不过了。”
晁冲之点头,觉得李迒说的很有道理。虽未继续说话,但向往的神态已然出卖了他此时的心境。
李迒再接再厉,“晁兄,你我投缘,且晁李两家姑息甚密,我想,”李迒看了看四下,确定无人后说,“旬日之后,我和阿姐会出门踏青,届时我邀请晁兄,你可一定要赏光。”
“好!”晁冲之正对李迒的口中的阿姐神向往之时,李迒的这一番邀约正恰逢其时,于是欣然答应,为人正直的他也并未从中听出别样的味道,只想着一睹李迒口中才情一绝的李清照,如是而已。
月下凉风,二人彼此又闲谈许久,到子时刚过,便都昏沉沉睡去了。
第二日一大早,李迒早早起床,便在庭院中看到整装以肃而读书的晁冲之。
“晁大哥,你可真是用功的典范,天下间的士子都应该向你学习才是,我要有你十之有一的劲头,也不会一直中不了举。”
晁冲之放下手中的《大学》,笑道:“此事急不来,等你哪一日忽然顿悟了用功读书的道理,自然也就愿意去读了。”
“读书还有什么道理,无非就是考科举做官呗。”
“哈哈,千古之下,贤弟的看法也不错,读书自然是为了做官,那些古今圣人讲的大道理,恐怕没几人真信,也没几人真的去做。”
“那为什么会有人信,有人去践行?”李迒来了兴趣,大有就这个问题和晁冲之辩上一辩的姿态。
晁冲之轻轻摇头,说了一句模棱两可的话,“总有人需要信,总有人需要做。”
李迒蹙眉,沉吟良久,不知道该说什么,索性不说。此时仆人端来了一个小木方桌,上面摆放着七八样汴京时下流行的早点,两份七宝素粥,一份羊汤配胡饼,还有重阳饼、糍糕等小吃,热气漫腾,香气四溢,很是勾人食欲。
二人昨夜的一餐只顾喝酒,菜肴入口极少,此时饥肠辘辘,顾不得多言。等仆人摆好餐食,二人便上桌面对面吃了一顿令身心皆是满意的早点。
辞行之余,李迒又叮嘱晁冲之不要忘记旬日之约,便匆匆离开了。
回到家中,便被仆人喊住,“少爷,你这一夜去了哪,让我们好找。”
“哎呀,怪我。”李迒一拍脑袋,“我忘了遣人回家送消息,真是不该。父亲没有寻我?”
“主君昨夜来找少爷,见少爷不在书房,脸上似乎很是不悦,问了一圈,都没有见到少爷,最后只留下一句话就走了。”
“什么话?”李迒有些忐忑,他在家中最怕的就是自己的这位严厉父亲,好似鼠辈见了狸奴。
仆人欲言又止,李迒催道,“快说!”
仆人低头,“噢!少爷,老爷说让你回来后,立马去见他。”
李迒看的出来,父亲的原话绝不是这样,必然极严厉,不过这不重要,目下赶紧去见父亲才是当务之急,晚了,怕是又要被严厉训斥。
李格非今日恰好“休沐”,难得清闲,与王夫人一起品茶论诗,这亦是他寻日里的一大癖好。
及至李迒前来请安,李格非放下手中的茶碗,一脸的不悦,将脸一横,并未与他说话。
王夫人是位通达的女子,自己的儿子一夜未归虽也不快,但更多的是未见时的担忧,此时见自己的丈夫脸色不对,便将笑意收敛,冲着李迒喝道:“你这一晚在哪厮混,害一家子好找!”
李迒知道这是母亲给的台阶,自然顺势而下,“父亲,母亲。儿实在是忘记差人来家中通报,让二老担忧,实属不孝,我该罚。”
“哼,”李格非一拍桌子,桌子上的茶碗尽皆被拍的抖了三抖,茶碗中剩余的茶水也溢出了部分,“罚?罚你什么,读书不好好读,天天就知道玩一些不知所以然的事物,常言道玩物丧志,你如今竟然夜不归宿。回答你母亲的问题,昨晚去哪了?你莫要告诉我你不认识汴京的路,进而回不了家了。”
“夫君,你莫要动怒。”王夫人转而看向李迒,“迒儿,你还不赶紧说。”
李迒见状忙道:“父亲,母亲,我并不是出去厮混,而是拜访了一位友人,在其家中把酒言欢,误了时辰,故而夜不归宿。”
“什么友人?怕不是狐朋狗友吧。”李格非强忍着怒气道。
“父亲少瞧不起人,我昨日去拜访了晁大伯的族弟,晁冲之。他可是誉满天下,总不是什么狐朋狗友。”李迒面露得意之色。
李格非闻言一愣,“你说谁?”
“晁冲之,晁大伯的族弟。”李迒又说了一遍。
李格非和王夫人互相看了一眼,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出了不可思议的神色来。随即李格非问李迒是怎么和晁冲之相识的。
李迒自然不能说是为了李清照的婚姻大事,于是编了个理由,就说上元节那一日和晁冲之不打不相识,事后得知晁冲之乃当世名士,便有心结交。于是在打听到其住处后,带着礼物便登门拜访,不料和晁冲之一见如故,二人便多喝了几杯,甚至晚上二人还促膝而谈,睡在了晁冲之的书房之中,可见关系甚密。
李格非听罢后怒气渐消,王夫人则出来打了圆场,“原来是这么回事。晁冲之那孩子我亦听闻过,人品学识都不错,迒儿能结交这样的好友,也是不错的。但是下次记得,再有此等事,定要差人回家报个信,莫让爹娘担心。”
李迒当即点头答应。李格非听后,也只得轻叹了一口气,摆手便让李迒离去,并叮嘱他好好读书。
花香与茶香混在一起的书房,只余李格非和王夫人二人说体己的悄悄话。
“夫君,我还是想要问你,为什么一直不给晁补之回消息,纵然你不同意这门亲事,也不可这般,是否太过失礼?”
“听夫人的口气,好像是对我的埋怨,又像很赞成这门亲事。”李格非脸上看不出来何种表情,王夫人知道,这是他异常冷静的姿态。
“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
“那夫人是何意?”
“我是想说,”王夫人顿了顿,“晁冲之那孩子我知道,样样都不差的,晁家最年轻有为的一位翩翩君子,清照亦到了议亲的年岁,将其带来汴京,一大原因不就是因为此吗,如今有了良配,你现在做了这一出,又是为何?今日,你必须说清楚。”
“唉,”李格非重重叹了口气,“老实与你说了吧,你说的我都知道,晁冲之人确实不错,但他们家是个空架子,这个你不是不晓得。”
“怎么不晓得,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晁家是书香门第,晁大哥与你算是同门,晁家在世家清流中颇有名望,哪一点差了。”
“我的好夫人,我自然知道这些。可是,你也要晓得,晁家这些年颇为的走霉运,由于反对王安石变法,被罢官的罢官,贬谪的贬谪,到如今,竟无一人在朝中为官了。”
“咦?”王夫人惊讶道,“这倒是奇闻,我们不也是如此,苏门中人,自然都不赞成新法的推行,怎么到你这里,却像是谈之如虎。夫君,你真是让我有点刮目相看了。”
看着一脸不悦和惊疑的王夫人,李格非无奈一笑,说道:“我的好夫人,我不是那个意思。这些年来,我也并未冷落了晁家,但是晁家目下的情况,如果把清照嫁过去,恐怕祸tຊ大于福!”
“这话怎么说呢?”王夫人问。
“晁家我怎么不熟悉,冲之那孩子极好,晁家对其也报以众望。可我观之,冲之并不是一个为官的材料,如果他不为官倒还好,但恐怕一生就要守着祖产过一辈子。但倘若他做官,以他的个性,必定是得罪当朝权贵,到那时,祸事难料。夫人你说,不论是哪种情况,将清照嫁过去,对她都不是好事。”
王夫人听罢,不曾看到自己的夫君脸上那一副一闪而逝的市侩模样,看到的,只有一个为了女儿悉心筹划未来的人父慈爱。
“原来如此。”王夫人抿着嘴思索了片刻,“可晁大哥亲自说媒,这事恐怕不好拒绝。”
“是了!就是这个意思,原先也好拒绝,只在当时我就拒绝便好,可那时我碍于情面,只给了他一个模棱两可的答复,导致目下想要拒绝都是骑虎难下了。”
王夫人听出了这话里有话的意味,忙为:“夫君,你这是何意。难道你上元节那晚是许了晁大哥什么承诺?”
李格非哀叹一声,点了点头,“这件事谁都不知道,我是摒弃了左右,上次你问我,我亦没有说。”
“到底许了什么?”王夫人焦急地问。
“我当时昏了头,让晁大哥如能准备百万钱的聘礼,我就将清照嫁于冲之那孩子。”
“啊,这,你如何能这么糊涂!”王夫人边惊叹,边用手指着李格非,大声喊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