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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位同志,您应该是保卫科的领导吧?来来来,先抽根烟。”
  只一看来人三十出头,大热天还穿着整齐的中山装,方向阳立马就猜到了此人的身份。
  九成九是厂保卫科的人,但,肯定不会是领导,顶多也就只是个小头目而已。
  这种人无疑最是难缠。
  不过,方向阳早有准备,却也并不是太担心。
  “这里是厂区,跑这来搞投机倒把可不行啊。”
  中山装本想拒绝,可一看方向阳递过来的是大中华。
  顿时就舍不得了。
  在伸手接过烟的同时,声线当即就缓了不少。
  “领导,您这可就冤枉我们了。”
  “不瞒您,我们是莲前公社下洋生产大队的。”
  “今年,我们村里的鱼塘大丰收,结果,超过了收购指标不少,供销社那头不肯多收。”
  “这就没法子了,总不能还继续养着吧?只能来你们这儿卖上一点。”
  “您看,我这里有村里开的证明呢。”
  方向阳一边满脸诚恳地解释着,一边从的确良衬衫的上衣口袋里取出了昨天让方向英去开的证明。
  “那也不行,我们这里是国家单位,你这么搞,影响很不好。”
  中山装也就只扫了眼证明,却并未去接。
  反倒是紧着就从裤兜里取出了盒火柴,有些个急不可耐地把烟给点着了。
  “同志,帮个忙,给个面子成不?”
  这就是个大烟鬼啊。
  那就好办了。
  方向阳紧着就将才刚拆封的整包大中华都塞到了对方的兜里。
  “下不为例啊。”
  得了实惠之下,中山装倒也没再多纠缠,就只丢下了句交待,转身便踱回了铁门内。
  “大姐,那位领导是……”
  中山装是走了。
  可方向阳却知道今后怕是少不了要跟这位打交道。
  这便在为一名职工家属过秤时,笑呵呵地试探了一下。
  “他啊,马百强,外号马大炮,算什么领导啊。”
  “不过是管后门这一块的保卫科干事,总喜欢拿鸡毛当令箭,最不是东西了。”
  胖乎乎的大妈在厂里显然有点地位,对中山装那叫一个不屑一顾。
  “原来是这样啊。”
  “大姐,您的鳝鱼秤好了,三斤七两半,我算您三斤七两,再加上虾钱,一共是三块七毛八。”
  县官不如现管。
  胖大妈可以不鸟马大炮,方向阳显然不行。
  回头再看怎么整吧……
  重机厂的职工不单很有钱,而且很舍得花。
  这不,还不到十二点,小八十斤的鱼虾就已经卖了个精光彻底。
  就连一斤一块二的两只甲鱼也被人买走了。
  二斤出头的毛蟹也没剩下,都被厂里人给扫了个干净彻底。
  下山后,哥三个都已是又累又饿。
  不过,方向阳并未急着回家,而是推着板车就拐去了供销社。
  “兄弟,要票不?”
  哥三个才刚到了地头,都还没来得及把板车给支好呢,边上就蹿出了名身材消瘦的年轻人。
  “你有什么票?”
  方向阳之所以跑这儿来,就是想着看能不能找到票贩子。
  结果倒好,都不用他去问了,人家自己就送上了门来。
  好事!
  “只要您给得起这个,我这啥票都能搞到。”
  消瘦青年也乐了,手指当即就在方向阳面前搓动了几下。
  “行啊,我要三十斤面粉票、十斤油票、五包精装烟票、一斤大白兔糖票、十尺布票,报个价吧。”
  方向阳这会儿是兜里有钱,心中不慌。
  “哟,您这可是大主顾呢。”
  “我算一下啊,一斤面粉票是一毛八、一斤油票是三毛二,精装烟票有点小贵,一包得三毛。”
  “大白兔奶糖票也不便宜,一斤四毛八,布票最近跌了些,可一尺也得三毛三。”
  “一共是十三块八毛八,我算您十三块八毛五好了,算是交个朋友。”
  一听方向阳报出的要求,消瘦青年的眼神瞬间就亮了。
  “成交。”
  万恶的票证!
  比商品本身都便宜不到哪去。
  欺负的就是农民手中没啥票。
  方向阳心中在嘀咕,可表露在脸上的却是满满的不差钱之神色。
  “好嘞,您看好了。”
  消瘦青年从提拎着的麻布袋中取出了本邮册,又取出了支小夹子。
  麻溜地将方向阳所要的那些票证都给夹了出来。
  “向东,看好他,回头票证有假,打断他的腿!”
  钱,方向阳很爽快地付了。
  但,付完之后,他可就没那么爽快了。
  消瘦青年眼珠子顿时就是一鼓,张口就要骂娘了。
  这时候,方向东突然从旁点了一句:“你最好听话,我哥昨天才刚打断一人的腿。”
  ???!!!
  消瘦青年瞬间就毛了。
  心想:这一家都啥人嘛。
  但人却是老实下来了,愣是没敢跑开。
  一进了供销社,迎面而来的就是一句红色大字写的标语——抓革命促生产。
  下头还有几条小字写的所谓店规。
  头一条就是“不得随意打骂顾客”。
  合着顾客还是可以打骂的,只要能找到理由。
  这,真是个黑色幽默。
  方向阳心头当即就有一万匹草泥马横冲而过。
  奈何,这就是时代特色。
  改变不了,那就只能忍。
  方向阳就这么在各个柜台间穿梭着,为避免麻烦,根本不询价,看到需要的就买。
  面粉一斤一毛九、散装花生油一斤八毛五、大白兔奶糖一斤二块二毛五、棉布一尺四毛一、大中华一包九毛。
  所有搞到的票证全部出手,还又花了二十五块零五分。
  算上早上那包大中华,一天就花掉了三十九块八毛。
  这等大手笔,看得跟在身后的方向南直眼晕。
  可方向阳倒好,完全没啥感觉,买完就走。
  “兄弟,我的票证真没问题的啊。”
  门口处,见方向阳提着大包小包走了出来,消瘦青年的心头顿时就打了个突。
  他在这供销社蹲了三年,还真就没见过花钱这么爽利的主儿。
  “那是,明天再多搞点面粉票来,二百斤以下,有多少,我要多少。”
  票贩子还是挺有用的,值得交往一下。
  方向阳在将手中的东西搁在了板车上后,撕开了包大中华,随手就丢了根过去。
  “好嘞,明儿见。”
  二百斤面粉票,放城里不算什么,可在这乡下地儿,那就是笔不小的买卖了。
  消瘦青年可不敢耽搁,扯了一句后,急忙忙地就跑了……
  “阳哥,你们回来啦。”
  家门口处,方向英正愁眉苦脸地在门外剁着蚯蚓。
  一见哥三个推着板车归来,赶忙起身打了个招呼。
  “这是你今天的工钱,拿上,先回去歇着,天黑时,记得来放笼子。”
  方向阳掏出了几张毛票,很是爽利地递了过去。
  “好嘞。”
  方向英原本也就只是抱着姑且一试的态度,却万万没想到还真就有钱可拿。
  在接钱时,手当即就不受控制地哆嗦开了。
  “大哥,怎样了,怎样了?”
  这时候,鬼马精灵的小妹方欣怡飞也似地从院门内蹿了出来。
  背后还跟着个小尾巴——方芊芊。
  “芊芊,你看这是什么?”
  一见到了自家女儿,方向阳可就没功夫搭理小妹了。
  紧着就从板车上的纸袋里抓出了一大把的大白兔奶糖。
  方芊芊没说话,可眼神却是瞬间就亮了。
  这东西她吃过一颗。
  去年去大伯公家拜年时,大伯公给的。
  当时,可把她给甜坏了。
  可惜后来就再也没能吃上。
  如今,父亲竟然一下子就拿出了这么多,她真的真的好想要。
  只是,一想到爸爸往昔对她的态度。
  她又没胆子开口,就只在那儿吮着手指。
  “来,拿着,记住哦,一天只能吃两颗,要不,牙会坏的。”
  瞧着女儿那怯生生的样子,方向阳当即就内疚得个不行。
  “嗯。”
  见爸爸把一大把糖塞在了自己的两个小衣兜里,方芊芊顿时开心得眼睛都眯成缝了。
  “大哥,我也要。”
  这下子,小妹可就不干了,她也想吃糖呢。
  “行,你也一把,剩下的是你嫂子跟你姐的份了。”
  小妹也是个可怜的娃,十岁就没了爹娘。
  肯定也得宠着。
  方向阳一点都不吝啬,同样也给她抓了一把。
  剩下就没多少了。
  “哥,你们怎么买了这么多的东西?”
  大妹听到动静,也从厨房里跑了来。
  “呵,都是要用的,早买晚买都得买,走吧,都先进去再说。”
  不到四十块的东西,能算啥呢。
  方向阳完全没放在心上……
  饭菜是一直都在锅里用小火闷着的,兄弟三人一到了家,立马就可以吃。
  当然,不可能有什么好菜。
  除了青菜、萝卜干之外,就只有一盘油炸刀条子算是荤菜。
  确实有些寒酸。
  可方向阳却是吃得很香,三两下就把一大碗的干饭全都扒拉了个精光。
  两位弟弟也不遑多让,都是一样的风卷残云。
  饭后。
  把院门的门栓一插tຊ上,这就到了算账的时候了。
  一家老少全都围着厅堂中央的八仙桌坐了下来。
  就连一直舔着大白兔奶糖的方芊芊也被纪晓婉抱着坐在了侧旁。
  所有人的目光全都齐刷刷地聚焦在了方向阳手中提拎着的那个小布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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