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看孩子。”“你身上有晦气,别碰他。”香莲愣了一下:“我生的孩子我怎么不能碰了?”“你别跟我吼,这孩子是我花了钱的,你赶紧回城里去吧。”香莲将包裹猛地扔在地上:“我东西都带来了,你要把我往哪里撵?”韩母知道香莲的厉害,不敢跟她吵架,抱着孩子回自己屋里去了。这时,从西边的屋里走出一个三十来岁的女人。香莲见她中等身材,肌肤细白,瓜子形的脸庞,月牙一样的眼睛。香莲在韩家松结婚那天见过这个女人,只是她当时没有怎么说话,香莲对她的印象不深。
将近中午,白家的人赶到,一个是白掌柜的哥哥,一个是白掌柜的姐夫。两人先来到火灾现场,看见一大片房屋被烧成废墟,惊得汗毛都竖了起来。又看见一排摆了二十几口棺材,更是大惊失色。
有人将他们领到白掌柜的棺材前,让他们辨认尸体。他们往棺材里看一眼,扭身就跑,姐夫吓得呕吐不止。
“我有一个侄女和一个侄子怎么样了?”大哥问众人。
有人将他们领到香莲的住处。香莲送走了韩母,正在清扫屋子。一大摊血没人敢清扫,只有她自己用铁锨一点一点地铲地。
大伯和姑父听说她杀死了放火的人,都惊得张着大嘴说不上话。
房东大娘拍着两人的肩说:“你们两个大男人,看着一个刚生了孩子的产妇干活吗?”
两人这才反应过来,让香莲上床休息,两人接过铁锨铲地。
中午在街上饭店吃的饭,下午又见了县知事和警察局长。
经过审讯,瘦子承认了他与马革业放火的事,两人商定,杀了香莲后逃到外省兵营,马革业有战友在那里当兵,不想,却被香莲反杀。
周边邻居听说白家来人了,到县公署吵闹要求白家家人给予赔偿。大伯和姑夫都说自己只是种地的,拿不出一分钱。
县知事让邻居派出代表进屋里谈判,刚好省煤油公司回复电报,很快会来人调查,白掌柜的公司买了保险,保险公司负责赔偿。
香莲和大伯都跟县公署签署了一份调解协议,将一片烧焦的宅基地捐献给县公署,由县公署拍卖用于死者的安葬。
一切安排完毕已是晚上,大伯和姑父在旅馆过了一夜。第二天一早,香莲租了两辆牛车,拉着两口沉甸甸的棺材,往白掌柜的老家进发。
秋菱流着眼泪跟香莲告别,她要去姑妈家里。两人哭着相拥,然后分手。
香莲搂着天赐坐在前面的牛车上,天赐目光呆滞,他对这一切没有任何感知,完全像个傻子。
一路上寒风凛冽,伴随着香莲内心的悲痛,那情景异常凄惨。
香莲身穿素衣,面容憔悴,眼神中却透露出坚强的力量。不管怎样,她都要将养父养母安葬下地,将弟弟的魂魄叫回来。
直到天黑才赶到白掌柜老家。家里准备好了迎接棺木的仪式,姑妈和大娘迎到村口,两人扑到弟弟和弟媳的棺材前,哭成了泪人。还有他们的孩子跟在后边,哭成一片。
白掌柜没结婚就外出打工,在老家没有自己的房子。他娘两年前去世,房子空着。两口棺材就摆在这间破屋子里,门口搭起灵棚。
村民听说白掌柜夫妻双双被大火烧死,又听说香莲将两个放火的人捕杀,大家都跑来围观。
白家门口撑起火把,照得半个庄子通明,这让香莲想起失火时的景象,更加悲痛。
根据习俗,她要为父母谢孝,就是给吊唁的人跪下来磕头。姑妈和大娘听说香莲刚生了孩子,劝她歇息,她坚持要给每一个来客谢孝。直到半夜人们才都散去,香莲累得瘫倒在地。
棺材在家停放一天,这天一早就出殡了。两口棺材抬出大门,香莲哭得撕心裂肺,仿佛要将所有的悲伤都倾泻而出。但她知道,自己不能倒下,因为还有弟弟需要她的照顾。
从坟地回来,香莲看天赐还是呆傻,便问众人刚建的土地庙在哪里。众人领着她与天赐来到土地庙里。
这座庙是白掌柜亲自看着建的,还不到一年时间。从建庙的第一天开始就不太平,直到现在,白掌柜和他老婆双双失去性命。香莲忽然想,这座庙到底是保佑了白家还是诅咒了白家?
一群人摁着天赐跪下,便开始大呼小叫地喊:“天赐回来呀!”
一声高过一声,天赐吓得不知如何是好。他突然挣脱众人,一个猛子窜到外边。大家反应过来,他已经跑出庙门很远了。大家在后边追,却怎么都追不上他,一直又追回到白掌柜和他老婆的坟前。只见天赐跪在他爹的坟前大哭,人们高兴地说:“这孩子的魂魄回来了啊!”
香莲看着目瞪口呆,不敢相信天赐真的丢了魂魄还是被吓傻了,或者又被吓过来了。不管怎样,只要他能好过来就太好了。
在白家又住了两天,香莲实在思念孩子,就要赶回淮上县城。她本来要将天赐带回来,姑姑说:“你刚生下孩子也不容易,别叫天赐去了。”
大伯说:“听说仇家是个大户,你杀了他们两个人,不知道他们还会不会寻你报仇,不如你别回去了,就在我们这里住下吧。”
香莲说:“如果天赐不走,让他住一段时间也行,等我回去安顿好了再过来接他。”
她回到租住的地方,房东大娘跟她说:“你看着再找房子住吧,这个院子太吓人了,必须扒掉重建。”
香莲进屋拿了一些衣裳和两床被子,打成两个包裹背在身上,出了县城。她一路快走,来到韩圩村。天色已近傍晚,刚跨过垂花门,就看见韩母抱着孩子在堂屋里坐着。她快步冲进屋里,把韩母吓了一跳。
“你跑那么快干什么?”韩母怒斥一声。
“我看看孩子。”
“你身上有晦气,别碰他。”
香莲愣了一下:“我生的孩子我怎么不能碰了?”
“你别跟我吼,这孩子是我花了钱的,你赶紧回城里去吧。”
香莲将包裹猛地扔在地上:“我东西都带来了,你要把我往哪里撵?”
韩母知道香莲的厉害,不敢跟她吵架,抱着孩子回自己屋里去了。
这时,从西边的屋里走出一个三十来岁的女人。香莲见她中等身材,肌肤细白,瓜子形的脸庞,月牙一样的眼睛。香莲在韩家松结婚那天见过这个女人,只是她当时没有怎么说话,香莲对她的印象不深。
“刚进家咋就发起火来了?”
女人弯腰捡起地上的包裹,拍了几下上面的灰尘,又放到旁边的椅子上。声音不大不小,显得温柔。
香莲猜想,她定是韩家柏的老婆殷氏。曾听韩家松说过,殷氏为人和善,看面相果不其然。于是,她用缓和的语气说道:“你是大嫂吧?”
殷氏说:“我见你两回面了,咱们姐妹还没说过话呢,快坐下吧。”
香莲想着在这家里跟韩母很难相处,不如回县城去,便摇了摇头说:“我不坐了,我要带孩子走。”
“天都黑了,你怎么走?”
“我到县城先住旅馆,回头再租间房子。”
“听说你在县城杀了两个人,那个死的还当过团长,可是有权有势的人,你去县城不怕他们报复你呀?”
“他们要报复我,在这里就能安全了吗?”
“那不一样,这个庄子全是姓韩的人,外人别想过来行凶作恶。”
“在县城,大哥说我可以回来住,我才将衣裳被子拿了来的,谁也没想着要行凶作恶。”
殷氏笑了起来:“妹妹误会了,我是说我们庄上安全。妹妹哪里算是外人呢?别生气了,走了那么远的路,该累坏了,快洗把脸吧。”又向外边喊,“大苑娘,倒一盆水过来。”
很快,一个身材不高的女人端着盆进来。香莲见她皮肤比自己还黑,脸圆得像是用圆规画的一样。
香莲刚tຊ洗完脸,韩家柏突然进来,看见香莲不由得一惊:“你怎么来了?”
没等香莲答话,殷氏抢过去说:“你怎么说话的,她是义爵的娘,怎么不能来了?”又扭身跟香莲说,“你大哥不会说话,别跟他一般见识。”
香莲问:“你说义爵娘什么意思?”
“娘给孩子起的名字,她说这孩子将来要当官的,就起了这个名字。”
香莲点头:“我正想着该给孩子起什么名字呢,义爵,好听。”
韩家柏往西边屋里去,殷氏叫住他说:“马上吃饭了,快把桌子拉出来啊。”
韩家柏又转身走回来,到八仙桌前,将桌子从几案下面拉了出来。
殷氏走到香莲跟前,在她耳边说:“要不要去厕所?”
香莲走了一路没有解手,现在正觉得肚子发胀。她不知道厕所在哪儿,也不好意思问大家。忽听大嫂问她,便点了点头。心里想,这个大嫂心细,是不是看见自己想解手的样子?
“跟我来吧。”
殷氏领着香莲从堂屋出来,往左转有一个圆门。韩家人都叫它东月亮门。香莲就是在这个月亮门下,将韩家松揪住拉走的。香莲望着幽暗的圆门,想起拉扯韩家松的那一幕,恍如刚刚发生一样。
过了月亮门有一个小院,韩家人称作东天井。靠北面有两间屋子,这里叫东耳房。香莲想起,韩家松跟琼草儿的洞房就在这里。现在,应该是琼草儿居住。
“她住在这里吧?”没忍住,她问了一句。
“你说谁?”殷氏这才反应过来,“哦,你说二太太吧?她不住在这里。那天家松走了之后,她又搬回到西耳房里去了。我还跟她说过,让她住这里。她说,你迟早会回来的,这房子还是留给你住。”
“她真是这样说的?”香莲瞪大了眼睛。
“真的。”
再往东就是院墙,在院墙与东耳房之间有一个巷子,殷氏说:“里边就是厕所,有些黑,你慢点。”
香莲走进去,黑暗里隐隐能看见一个粪道,便解开裤子蹲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