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去见陶萧昀的三个小时前,禹黛溪在北京尚飞分部引起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骚乱。见证这场骚乱的人,是他最好的朋友陈伟浩。
陈伟浩事后每每心有余悸地回忆起来,都很后悔他没有在一开始阻止这一切,他本来是有机会的。其实他只要今天下午早点回公司,一切就都来得及。
上午他在东边的商场参加一个门店的活动,他们请了两个刚刚在国际青年联赛上夺冠的小运动员宣传这一季主打的球鞋,媒体和公关也都在,还叫上不少尚飞的粉丝。过程中闹了个笑话,小嘉宾在介绍这款鞋时出了错,几次都说成了去年夏天主打款的名字,就好像结婚时把新娘名字念成前女友一般引起哗然。
两个小运动员大概第一次接到商务,没有应对这种状况的经验,后面的活动就变成一场灾难,如果被发到网上可能会酿成公关事故的那种。陈伟浩灵机一动,临时带着团队搞了个热热闹闹的抽奖游戏,好歹把事故苗头压了下去。
其实他也不奇怪小嘉宾会认错鞋子,这两年尚飞的设计重复性很高,技术和外型都少有突破,吃的还是几年前的老本,所谓的爆款也都是营销出来的。这个问题公司里的人都不敢在老尚面前提,毕竟负责研发业务的老大是尚智远,印象中只有禹黛溪不知轻重地在周年庆大会上说过,场面相当刺激。
陈伟浩忙到了下午,本来计划直接回公司的,又被门店店长拖去吃了个饭。饭局上磨磨唧唧的快三点才结束,他下午还安排了其他工作,用最快时间回公司,可还是慢了一步。一进公司,前台就把他拦住了,说有客人在等他。
陈伟浩问谁?他不记得约了人。前台神神秘秘笑着说,就那个财经频道主持人啊,倪战。
在陈伟浩的惊讶中,她又补充,不过没关系,他说你不在的话找禹黛溪也行,这会儿他们在四楼小会议室呢。
“他们聊多久了?”
“半个多小时了吧。”
陈伟浩几乎是跑着爬楼梯上去的,他跟倪战曾经在网球馆有过一面之缘,前几天听说倪战又去网球馆找他,当时他正跟禹黛溪在开马尔空联名的会,禹黛溪知道后,平平静静地说了他跟他老婆陶萧昀私下与郑慧之签订单赚回扣的事,当然,用的还是陈伟浩的名义。
“你们两口子这样会遭天谴的!你们俩狼狈为奸,干嘛拉上我?”
他拍了拍陈伟浩肩膀。
真是倒了霉了,如果再重来一次,当初就是把他拖出去枪毙了也不会让禹黛溪去咖啡厅见陶萧昀。
推开小会议室的门,气还没喘匀,陈伟浩看到了极其诡异的一幕。全国著名的温文尔雅软饭男倪战和尚飞令人闻风丧胆的嚣张破落户禹黛溪隔着桌子面对面坐着,双双翘着腿,挺着背,一动不动不错眼珠地盯着彼此,就连陈伟浩进来也双双视而不见。显然已经厮杀过一轮了,看这硝烟弥漫的架势,第二轮随时会来。
陈伟浩干笑两声,走过去坐在中间,试图调动一下气氛,再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好进行友好调解。可他的战术还没来得及发挥,倪战绷不ʝ��������住先亮招了。
“正好真假陈总都在,我再重复一下我来的目的,很简单,就想请这位陈总帮个忙,帮我伸张一下正义。”播音腔刚落,他客气地朝禹黛溪点头。
禹黛溪却一点也没客气:“我为什么要管你们家那点事?”
“此言差矣哦,现在可不止是我们家了。”倪战说话文绉绉的,表情也似笑非笑,“刚才不是已经说了,我也有眼线的,此刻你太太就在郑慧之的日料店呢,你可以猜猜看,郑慧之这次会让她做什么,以及给她什么好处?”
陈伟浩看到禹黛溪眸光微敛,十足的不祥之兆。
倪战又说:“以我对郑慧之的了解,她大概率会让你太太在法庭上承认照片里的女人是她。为了佐证这一点,你猜她还会干什么?”
陈伟浩已经听不懂了,眼神在两人之间乱转。
倪战继续:“她除了会让你老婆撒谎,剪头发之外,还会让他跟那个小男孩假戏真做谈场恋爱你信吗?”
禹黛溪终于露出一丝表情来,他笑了笑,脑袋撇一边,下颌线紧绷。
倪战以为胜利在望了:“你太太你肯定比我了解的,只有诱惑足够……”
话还没说完,禹黛溪忽然站起来了,他先是重重地叹了口气,像是极不情愿但不得不这么做一般,绕着桌子走过去。陈伟浩想要去拦已经来不及了,禹黛溪随手操起旁边的椅子朝倪战砸了过去。
好在倪战躲了一下没砸到头,仓惶要跑,禹黛溪大步绕过他,堵住了门,站在门口狠狠踹了他一脚。
陈伟浩几乎是扑过去护着倪战,上下查看伤势,好歹是有名有姓的电视台台柱子,因为这点事在尚飞公司里挨了揍传出去老尚得要他的狗命。他安抚着倪战,可一转头,却发现禹黛溪已经不见了。
小会议室的门敞开着,外面围了几个闻声看热闹的同事。
陈伟浩用尽洪荒之力哄了倪战一个小时,先礼后兵,软硬兼施,发挥他自称为擦屁股式的谈判技巧终于稳住了倪战,答应不追究。只不过临走时他好奇地问了句,禹黛溪是尚飞的祖宗吗?
陈伟浩苦笑,他是我祖宗。
跟倪战聊完之后陈伟浩大致理明白事情脉络了,无非就是因为陶萧昀一时贪心,他们夫妻俩卷进富婆狗血的离婚案里。
又是陶萧昀,她才是祖宗。祖宗的祖宗。
陈伟浩回到自己办公室,看到禹黛溪躺在沙发上,一脸平静地眯着眼睛。他终于忍不了了,火气蹭地上来,冲他吼:“老子在下面当孙子,你躺在这享受啊!”
禹黛溪睁眼,礼节性看了他一下,又闭上:“从小不就这样吗,我以为你都习惯了。谢了。”
陈伟浩拉出一个椅子坐在他旁边:“你要是一早听我的,这种事就根本不会发生。”
“听你什么?”
“听我的把实话告诉陶萧昀啊!”陈伟浩意识到声音过大,降低了些,“告诉她你不是养不起老婆的,告诉她你不差那点钱,告诉她尚飞将来可能都是你的,告诉他你是……”
禹黛溪猛地睁开眼睛,凛冽地看着好友,陈伟浩把话吞了回去。
禹黛溪又恢复懒懒模样:“我不说。”
“你不说我去说。”
“你敢。”
陈伟浩干着急:“我就不明白了,你怕什么?她如果接受不了那些事,要我说这种女的也不值得你这样。”
禹黛溪突然问:“我怎么样了?”
陈伟浩有一肚子损他的话,可在他充满好奇和期待的目光下,突然就不想说了。
结果这人却笑了:“陈伟浩你嫉妒我?”
“滚蛋。我嫉妒你啥?”
“我起码有老婆。”
“早晚得跑。”
“跑了也比没有强。”
陈伟浩一摆手:“我就多余管你。”
禹黛溪笑笑,满意地把头转到一边,看样子想继续休息一会。
陈伟浩瞪了眼他的后脑勺,心里非常清楚他在用玩闹的方式逃避问题,这是他从小就训练出来的应激反应。
只不过,陈伟浩不明白的是,在他看来禹黛溪和陶萧昀之间是一场互相算计的局,没有谁比谁更不堪,没有谁比谁更吃亏,显然也是有感情的,他为什么不敢把话说开呢?
陈伟浩忽地打了个冷颤,禹黛溪难道还瞒着什么事情,是他也不知道的?
转过身去的禹黛溪并没有睡着,他只是有点疲惫,想在见陶萧昀前歇一会,晚上他们约好了一起吃饭的。他总是不想让陶萧昀看到自己糟糕的一面,总想准备好。
他当然猜不到好友盯着他后脑勺的一番腹诽,在他看来刚才那轮对话虽然占了上风,但非常不爽。
最不爽的就是那句话,早晚得跑。
奇怪,瞧不起谁呢。
再说为什么要跑,要真是那样,我就大大方方让人家走,跑多丢人。
禹黛溪不耐烦地伸了一下腿,陈伟浩这个破沙发太小了,回头让他换一个。
翻来覆去还是得不到休息,脑子里仍是刚才的话题,冷静下来后不得不面对,他之所以被那句话激怒到,多多少少是因为被戳到了隐蔽的担忧。
而如果再坦诚一些面对自己,他其实早就知道了唯一的,肯定的,不带任何附加条件的,也不允许有任何意外的答案。
可他从来都不知道,要怎么把一个人留在身边。
她想要什么呢,禹黛溪想起刚才倪战惹怒自己的那番发言,忽然有个很悲哀的念头,如果能简单的用能量化的东西把她留住,也不是不能接受。
禹黛溪腾地坐起来,怀疑自己真疯了。
他去洗了把脸,接连打了几个电话硬生生把陶萧昀从郑慧之的阴谋局里拽出来,然后在约定地点等她。
他选了一个视野宽敞的位置,前面没有任何建筑物遮挡,正好看见一片玫瑰色的晚霞悬在天上,像是笔触浪漫的油彩画。他鲜少会体察到生活中美好一面,今天不知是不是在等人的缘故。
他看着那片晚霞逐渐散开,逐渐变色,晚霞下的行人匆匆忙忙,被染了色的树荫郁郁葱葱,再低头,不经意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走过来,盈盈地走向他,仿佛从晚霞里掉出来的。
禹黛溪试探地张开手,只是想试一试,却不料她真的朝自己跑了过来,他像对待易碎的宝贝一般珍珍重重地抱住她,看她抬头,看她笑,看她看着自己,看她提出那个令他恐惧的名字,问出那个摧毁一切希望的问题。
不是没有心理准备的,他清楚早晚这层皮会被她扒掉,但多少毁了此刻难得的美好。
你问我过去经历了什么,怎么说呢,反正像刚才那般在晚霞下等你的时刻经历的不多。
时间久了,我都以为这世上就没有好东西了。
在陶萧昀一刀一刀扎向他的时候,禹黛溪一面想堵住她恼人的眼睛和嘴,一面想起了那天晚上她所说的话。
她说,我一向没有好运气。
所以,我对于你,也是一个糟糕的运气了?是意外,是霉运了?
可是终于,起码现在,我才稍稍相信运气这回事,以为我的好运开始了。
我的好运才刚刚开始,怎么能够就结束了呢?
最后禹黛溪把她狠狠扣在怀里,几乎用了全身力气,在她放弃挣扎后,在他终于压制住被勾起的翻天情绪后,在她耳边说了两句话,算是回答了所有。
“你看你,现在会问问题了?”
“你忘了吗,我给过你机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