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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峰每周六晚九点, 会?跟爱丁堡留学的女儿打视频电话。
电脑对面的?安娜刚沐浴完,擦着头发笑嘻嘻跟老爸撒娇问好。
冯峰一脸和颜悦色, “上个星期头发还是黑色,怎么染成黄色了,也太?黄了点吧。”
安娜用浴帽包住湿发?,“你不知道外国的女生有多白,黄发?显白。”
“不要跟白种人比白,咱们中国人的?黄皮肤黑头发?最好看。”
“管你怎么说?,反正我是不会?把头发?染回来的?。”
“随便你, 谁让你是我的?宝贝,老爸惹不起。”
安娜对镜化妆, “今天下午没课,我要跟同学们去乡下聚餐。”
“男同学女同学。”
“都有。”
“最近经常聚餐,我女儿是不是交男朋友了。”
安娜对着镜头笑,“老爸,我要给你领回个外?国男朋友你怎么看。”
“我能?怎么看,只要是你愿意,对你好, 我没有意见, 不过我还是更中意中国女婿, 万一你嫁外?国去,见你就不是太?方便了, 你老爸晚年就孤独了。”
“逗你呢老爸,我没有男朋友,我才十六, 是单纯跟同学去乡下玩,你不知道英国乡下的?动物比人多, 风景很美。我得快点,上次就迟到,这次不好意思再迟到了。”安娜看一下时?间,拿起唇釉往嘴上涂。
挂掉视频前?,冯峰问女儿还有没有钱。
安娜说?有,上个月给的?还没花完,冯峰说?不够就说?话,别委屈自?己?。
刚要挂视频的?安娜欲言又止,沉默几秒钟才问:“上周我跟彤姐聊天,说?你公司遇到困难。”
“一点资金周转问题,小case。”
安娜表情轻松不少,“我帮不上什么忙,祝老爸乘风破浪工作顺利,我也尽量省着花,有那么贴心周到的?彤姐在你身边照料,我放心许多。”
“我给女儿的?钱还是有的?,爸爸不需要你给爸省这三瓜俩枣的?,没钱尽管开口,收拾好去玩吧,注意安全。”
安娜挂断视频后,将化妆笔搁桌上。
今天是爸爸日?常打来钱的?日?子,以往爸爸从不问她缺不缺,都是直接将钱打她卡里,这是第一次问她。
看来爸爸的?公司真的?遇到困难。
她不能?做什么,只能?开源节流,甚至已经做好去外?头打工的?打算,希望不要成为爸爸的?负担。

办公室安静得不像话,冯峰拿起搁在桌角的?一家三口的?合影看。
那时?安娜七岁,妻子还健在,一家三口过得虽不富裕,但开开心心幸福满足。
天有不测风云,他生日?那天,定?了一家饭店庆生,妻子下班后,赶去饭店为他庆生的?路上出了车祸,与世长辞。
之后他一个人又当?爹又当?妈,拉扯女儿长大?。
为了给女儿提供优渥的?生活环境,他努力工作,从小老板做成了大?老板,有了自?己?的?公司,成了周边人人钦羡的?成功人士。
可自?从去年开始,他公司出了问题。
出于对亡妻的?愧疚与思念,他格外?优待小舅子,并将人纳入公司,委以重任。
偏那个小舅子不争气,工作不认真,屡出岔子,花天酒地倒是很有一套,甚至挪用数千万公款给女主播打赏。
恰时?,公司资金出现缺口,急需钱来周转,钱被小舅子挥霍,窟窿越来越大?,修建一半的?度假村被迫停工,以至于平时?与他关系密切的?合作伙伴天天来催债,银行也下了催缴通知单。
冯峰想尽办法渡难关,为了维持诚信,抵押多处房产,自?己?的?车子也做了抵押还款,若非必须的?应酬,他极尽素简,从商务舱改到经济舱,从豪华酒店到快捷酒店,甚至小旅馆,没人时?,泡桶面或吃简单便当?填肚子,省下的?那些钱给女儿打过去当?生活费,再苦也不能?苦女儿。
几百人的?公司仅剩三四个员工,这个点员工已经回家,他一人走?出空荡荡的?写字楼大?门,沿路走?回家。
深夜的?街头遇见炸串,他坐在路边摊的?小板凳上,点了一个烧饼夹炸火腿肠。
记得妻子之前?最爱炸串摊上的?烧饼夹火腿肠,加辣加孜然,这些年他吃惯了高档餐,已经很久没尝如?此接地气的?炸串了。
几个买烤串的?顾客陆续离开,上了年纪的?炸串老板见小桌旁吃烧饼的?男人气质不凡,不像日?常光顾这种地摊的?人,他炸了几串豆角,拎了一瓶啤酒,坐冯峰对面,“加辣加孜然,免费送你的?。”
“谢老板。”冯峰边吃边拿纸巾擦沾到唇角的?酱料,细致而自?然。
老伯笑着跟人闲聊起来,“吃东西挺讲究,一看你就是富贵人,怎么想起来吃炸串。”
冯峰苦笑,“什么富贵人,到头来大?家都一样。”
他端起啤酒,“老伯豪爽,晚辈敬您一杯。”
老伯跟人闲扯,撩起生活上鸡毛蒜皮的?小事,炸串摊前?停下一辆轿车,车里走?下一位一身名牌打扮精致的?女人。
老伯以为又来一位顾客,起身跟人打招呼,“小姐要吃点什么,我这什么都有,调料丰富,包您满意。”
女人视线穿过老伯,看向小桌旁端坐的?男人,她走?过去打招呼,“冯峰。”
冯峰抬头,愣了下。
“真巧,在这儿见到你。”思彤坐到冯峰对面。
“走?着走?着饿了,来吃几口。”冯峰礼貌笑,擦干净手指上的?油垢。
“真没想到你能?这么……接地气。”思彤微讶。
毕竟这个男人一向得体讲究,往日?请她吃饭都是去高档餐馆,送她的?包也是几万起。
见男人自?顾喝着纸杯里的?啤酒,思彤问:“最近怎样。”
“就那样吧,资金方便仍旧周转不来,已经拖欠工人三月工资,员工差不多都辞职了,只有几人留下,我仍在想各种办法拉赞助,还欠款。”
冯峰手机响起,是个陌生号码。
他说?句抱歉,接通。
刚接通,电话对面破口大?骂,“特么的?冯孙子你个骗子,说?好了上月还钱,还特么不还,我是给你面子才没去告你,三天之内再不还,别怪我不顾这么多年的?哥们情意,艹。”
冯峰没回一个字,对方挂断电话。
是合作多年的?伙伴,怕是用自?己?电话打,他不接,故意找个陌生号拨过来。
近半年,全是些讨债的?电话,起初他还接,各种解释保证,可有些债务确实一时?半会?还不上,那些往日?跟他称兄道弟的?哥们开始变脸,多难听的?话都说?,完全不顾及当?初他对他们的?恩惠及帮衬。
这世道,正应了那句话,墙倒众人推,鼓破万人捶。
思彤听了电话那头隐约传来的?骂声,当?即安慰人家,“听声音是冉总,你们那么好的?哥们……许是人家一时?着急才说?出那么难听的?话,你不要放心上。”
“习惯了,人落魄时?是没有兄弟的?。”冯峰仰头干掉杯中啤酒。
“对了,麻烦你以后不要跟安娜提起我的?情况,我不想女儿担心。”
思彤望见眼前?男人眼中的?疲惫,她点点头,“安娜还不知道我们分了,上周她给我打电话说?给我买了个礼物。”
“我没跟她说?,以后她自?然会?知道的?。”冯峰道。
“你现在究竟到什么境地了?”思彤欲言又止,“你有没有考虑过申请破产,这么撑着实在辛苦。”
“有,万不得已,只有申请破产,可申请破产,我再没机会?,其实公司实力在,只是遇到资金周转问题,倘若那些往日?的?合作伙伴愿意拉我一把,我是可以东山再起,可惜……”冯峰摇头,“钱都是大?家辛苦赚来的?,谁都不愿意冒风险,我懂。”
思彤将爱马仕包里的?口红钥匙掏纸巾倒出来,包包递给冯峰,“这是当?初你送我的?,我想既然没有在一起,还是还给你的?好。”
冯峰看着包,笑了,“被前?任如?此同情,真是让我难堪。既是送你的?,就是你的?。你若嫌晦气,可以仍了。”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思彤尴尬地收回包。
“听说?你跟李总订婚了,忘了恭喜你。”冯峰说?。
“恨我么。”思彤问。
冯峰摇摇头,“都是成年人。”
思彤来了电话,她对人说?抱歉,有事先行一步,上了路边车。
车子开出去很远,她的?目光始终留恋着后视镜里那个越发?遥远的?男人。
或许,三十+的?女人已经没了爱情,再没有年轻时?为爱不顾一切飞蛾扑火的?纯粹,即便她是真的?动了情。
“老板,鸡柳还有么。”钱多多盯着炸串摊玻璃罩里琳琅满目的?小吃问。
“有。要几个。”老伯笑着望着走?来的?一对年轻人,“今个的?顾客都是俊男靓女。”
安易见钱多多的?视线从小吃移到小桌前?端坐的?那位男士身上,他凑人耳边酸道:“那男人那么老,起码四十多了,也叫帅哥。”
老伯耳朵好使?,听见了,炸着串当?即反驳道:“虽然上了年纪,但身姿挺拔气质不凡,十分有成熟韵味,我女儿就喜欢那样的?。”
钱多多赞同,竖大?拇指,“英雄所见略同。”
钱多多点了一盘炸串,坐在另一张小桌旁吃得满嘴流油,另一手从包里掏出无邪镜,照身后独坐小桌的?男人,果然瞧见对方额心显示着灰色倒“山”痕迹。
安易见人端着镜子花痴一样看个不停,当?即没好气道:“我见你晚饭吃了不少,夜宵敢这么吃,你可不是小姑娘了,新陈代谢慢,当?心长一身肥膘。”
钱多多放掉镜子,拿肉签子往人身上戳,安易赶紧往后缩,“我衣服很贵的?,脏了要陪。”
“我有老财,我怕什么。”
“老财现在还不是靠我,我劝你对我好点。”安易被对方戳得站起来。
钱多多终于不再跟人闹,肉签子贴近嘴巴,一口咬掉上头的?肉丸子,“你也就花了点小钱,我才是头号功臣,要是没我,老财还在街边流浪呢,如?此大?恩,他想忘都难,不是你随便给人吹几口枕边风就能?把功德给我吹走?的?。”
“花点小钱?”安易重新坐到板凳上,“那点小钱你有么。”
“不讽刺我穷,会?死么安总。”
“是你先对我不客气。”
冯峰听一对情侣斗了一会?嘴,起身与炸串老板作别,沿着马路走?去,背影挺拔又落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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