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镜不明白,她不明白长在颠沛流离里,生活在互相倾轧的宋岐为什么会说出这种话。
他从前只是品格温良,但是也明白很多事是身不由己,明白他们活的艰难,从而珍惜现在的日子。
哪怕宋镜做的许多事情他并不赞成,也会尽力的理解。
宋岐却还没说完,他看宋镜的神色露出来些哀求。
“皇姐,陷害宋陵,坐上太子之位,这还不够吗?我的病会好的,太医也说了,这不是毒,是从前没养好的病根积攒出来的。”
宋镜只觉得荒唐,她有些不可置信的问宋岐:“若是治不好呢?”
“那也跟别人没关系,为何要拉无辜的人下水?”
跟别人没关系......
......拉无辜的人下水。
这话如同冰刃一样刺在宋镜心上,她一下子站了起来,手也从宋岐的手中抽了出来。
她眼神锋利的像是刺一样扎在宋岐脸上,“你说的轻巧,你忘了自己是怎么活下来了的吗?忘了李覃对我做过什么吗?”
“你不是都已经让他们偿还了!你已经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手握生杀大权!”
他说完弯腰吐出一口鲜血,宋镜像是被那血烫到了,猛地向后退了一步,高声喊了一声郑世芳。
话刚落音,郑世芳和司兰就推门进来了。
左盈白也跟着进来了,见到宋岐吐血‘啊’的一声扑了上来,屋里一时间手忙脚乱。
太医进来给宋岐诊脉,郑世芳和司兰整理血污,左盈白担忧的握着宋岐的手。
宋镜站在屋内,一瞬间,她像是融不进这场景。
当值的太医诊完脉道:“殿下心浮气躁,受了些许刺激而已,吃了药就会好些。”
那汤药放在一旁,温度已经淡了下去。
郑世芳赶紧端药去喂宋岐,司兰在一旁帮忙。
左盈白起身腾了地方,走到宋镜身边跪下,声音可怜,语气哀伤道:“殿下,太子殿下身子不好,纵然有说的不对的地方,或者有让您为难的地方请您谅解,你也知道他性子执拗,殿下您疼他,您就应他一声,等他好了再重重惩罚他,实在是现在他的身子受不住刺激!”
她说完俯下身去,宋岐吃力的抬头看她,“盈白,我没事,皇姐没说什么。”
他不配合吃药,郑世芳和司兰都回过头来看宋镜。
宋镜的视线落在左盈白手腕上的玉镯上,半晌,她听见自己的声音。
“你好好照顾太子。”
她说完转身出去了,司兰也想走,犹豫了一下还是留下了。
宋岐是宋镜的命,她不能不管,但是她的视线落在了左盈白身上,这样的人留在东宫,早晚会酿成大祸。
宋镜从宋岐的房间里出来,即便她自诩像宋怀永一样冷血自私,薄情寡义,她也有些窒息的难受。
她以为她在这世上不是孤身一人的。
她还记得三年前,她受封公主后,那时宋岐是真心替她高兴,两个人在公主府里看什么都新鲜。
平阴郡王开始配合她争权夺利,有一次被宋岐看到了,他还发自真心道:“皇姐,看到你变得越来越好,我真开心。”
宋岐唯一对她有微词的那次就是她以巫蛊之术害宋陵那件事,宋岐受封明馨太子。
对于宋镜来说,那已经是前世的事情了。
那时候宋怀永已经登基一年有余,关于储君之位也被朝臣们提起过,可是每次都被他驳回,大部分臣子开始揣测,陛下是在等二皇子长大再抉择。
李家当时在朝中的势力如日中天,只是松风水月还没建起,她是住在宫里的,因此在宫中还有些势力。
虽然局势和风向全都不利于她,她也从没想过做什么,只想着能在雍都城里好好活着,能有一席之地。
但是仲夏的一日,宋怀永考校宋岐的功课,宋陵也在旁,那时宋陵还小,才六七岁的年纪,乳牙掉落还没长出新牙。
宋岐因为流亡根本没怎么读过书,所有会的东西都是十岁以前在村子里的私塾学的,勉强读的了几句诗文,随着漂泊也忘得差不多了。
宋怀永却觉得他已经大了,又有太傅太师这样的精英教导,早该跟钟离元铎差不多。
宋岐答不上他的话,宋怀永叫宋岐跪在房内想,什么时候想出来什么时候起来,几乎跟宋镜目前的遭遇一样。
宋陵虽年纪不大,但是也知道这个哥哥是争夺父皇视线的人,父皇不再是他一个人的父皇,母后不再是他一个人的母后。
因此他十分顽皮的捉弄宋岐,一会儿拉拉他的头发,一会儿踩住他的衣袖,最后趁着宋怀永不注意,他咬了宋岐一口。
宋岐轻轻推了他一把,他开始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宋怀永上前抱起宋陵亲自哄,宋岐既尴尬又窘迫,讷讷辩解自己没有用力,不是故意将他弄哭的。
宋怀永却觉得他身为兄长,毫无风度,一把将宋岐带来的课业挥到了宋岐脸上。
纸张轻飘飘的落在宋岐跟前,沾了墨汁的狼毫却打在了宋岐头上和脸上,他十分狼狈的顶了一头一脸的墨。
一个十三岁的少年当着满屋子太监宫女,当着亲弟弟的面被父亲这样羞辱责怪,宋岐当即就附下身去掉泪。
宋怀永见不得男子哭,看见他哭心中更是厌烦,当即叫他滚出去,若是再学不会学不好就不要吃饭了。
宋岐爬起来走到门口,宋怀永哄着怀里的宋陵道:“你兄长如此不堪大用,庸弱无能,将来你可要争气啊!”
六岁的宋陵破涕为笑,“老师天天都夸我聪明,我长大了要做父皇一样的大英雄,为父皇分忧!”
宋岐回去就开始头悬梁锥刺股的读书,宋镜知道这件事后生吃了宋怀永的心都有。
她不明白这个世界上为什么有宋怀永这么自私刻薄的父亲,这个人甚至还做了皇帝。
无论这件事于宋怀永而言到底是什么样的,或许只是很小的一件事,但是对宋岐的影响太大,对朝局,对宋镜,都是致命的。
于是,那时的她和钟离元铎联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