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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闷热的天空终于响起了沉闷的雷声,沉重地响在天地间。
一辆黑色汽车趁着夜色,悄无声息地来到了西山鹤园。
停在山脚下。
可车上却没下来半个身影。
狂风呼啸,吹得山上的树叶飒飒作响,若是胆子小的,听着那风声,恐怕还要以为是夜晚鬼哭,鬼气森森。
午夜将过,天上淅淅沥沥下起了雨,不过是片刻功夫,原本星星点点的雨滴便顷刻间覆盖了天地每一个角落,细细密密,再没有一点能让人喘息的空隙。
那阴森的气息消散一空,偶尔一道闪电,将夜晚照亮,车窗上印出一道清隽侧影。
明明是人,身处在黑暗中的行径却倒像鬼。
守墓人被雨声吵醒,打了个喷嚏。
雨天防偷,他穿着雨衣,打着伞走出去,打算今晚将墓园巡逻一遍。
只是刚走出去,就看到了那辆在路边的车子。
守墓人心中微微警觉,然而在看到那辆车的牌子后,心中的警惕便打消了。
小偷才没钱开这种车。
他转身上山巡逻,只以为车里没人,车主人这会儿应该在山上,也不知道这么大的雨,那人有没有伞。
然而他巡逻了一圈完毕,都没在墓园里看到半个人影。
是那人已经走了吗?
微微疑惑一闪而过,很快又被他抛诸脑后,他转身准备回去,却在下山时,又看到了那辆黑色豪车,依然停在那里。
只是不同的是,此时的车子旁,站着一个高大的身影。
对方穿着一身黑衣,打着一把黑伞,站在守墓人这个角度,完全看不见对方的样貌。
但看见对方带着伞,他也就没凑上去,只是远远朝着那边大喊了一声,“年轻人,这么晚了别在这里逗留,赶紧回家去吧!”
他连续喊了两声,但那人依旧没有动作。
在这墓园里,守墓人也算见过人生百态,知道人生没有过不去的坎,想走过去劝说几句,毕竟这个点的墓园可不是该来的地方。
只是不等他走近,那人便重新回到了车里,没过一会儿,就响起了车子发动的声音。
车子的身影消失在夜色里,那人始终没有露面,更没有进墓园,仿佛他的到来,只是想欣赏一下午夜时分,墓园山脚下的风景。
虞明清终究还是没敢去见江折意。
他逃避地想,若是自己不去见他,或许有一天,江折意会因为想念他,而来见自己。
绝对不是因为他害怕自己上去后会忍不住撬开江折意的墓,将他偷出来。
回去后,虞明清病了。
凌晨开始发烧。
他起初并不在意,只是随便喝了包药,便将自己卷进被子里睡了。
借着生病,他反而比平时更有睡意。
朦胧间,虞明清好似听见了江折意的声音。
他在叫自己。
“虞明清……”
“虞明清……”
虞明清模模糊糊看着他的身影,伸手想去抓,却怎么也抓不到。
虞明清攥紧手中。
“……你是不是怨我?”他问。
清醒的时候不敢说,不敢问的话,却在生病后的半梦半醒间问了出来。
若不是怨他,为什么要赶走他?
若不是怨他,为什么从来不来见他?
那道身影顿了顿,随即似乎走近了些,低头亲了下虞明清,却只说了两个字,“睡吧。”
虞明清在这两个字中精神松懈下来。
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等他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已经在医院病房。
陈秘书守在旁边,见他醒来,当即关切询问:“先生,您感觉怎么样?”
虞明清皱了皱眉,“还好……”
话音未落,便被自己嗓音的沙哑程度弄得愣了一下。
他的喉咙像是卡着刀片,稍微动一下就刀割般地疼,嗓音更是哑到差点听不出在说什么。
好在陈秘书跟了他很多年,对他颇为了解,才能清楚准确地领悟他说的话。
陈秘书倒来一杯水,放在床头晾凉,“今早您一直没来公司,给您打电话也打不通,我就去了您家找您,才发现您在家里高烧到了39度,赶紧和刘哥把您送来医院。”
刘哥就是司机。
“医生说您是劳累过度,加上情绪大喜大悲,又在夜里着了凉,才会一下子病倒,还病得这么重。”
“都怪我,前段时间将您的行程安排得太满,都没让您好好休息。”陈秘书道歉。
虞明清却知道不是陈秘书的错,陈秘书再想让他忙起来,也是留够了时间给他休息的,只是虞明清自己休息不好而已。
“我没事……”
虞明清皱着眉,嗓子难受得他连忙喝了几口温水。
陈秘书微微松了口气,给他重新盖好被子,“我去医生那里问问情况。”
他走后,虞明清望着窗外雨后城市清新的模样,脑海中想着梦里那道朦胧身影,缓缓闭上了眼睛。
发烧对一个成年人来说只是小病,一般要不了几天就能好起来。
尤其虞明清从前注重锻炼身体,从来不怎么生病,应该会好得更快。
然而事实却是,虞明清花费了足足一个月,才彻底根除。
这一个月内,他的病情反反复复,公司里甚至有人私下闲聊说这是被缠上了。
得去寺里拜拜,消除晦气。
只是这话没人敢和虞明清说。
至于陈秘书,他倒是敢,只是他觉得自己要是说了,虞明清怕是连治病都不愿意,宁肯就这样一直病着。
只是他没想到,自己没说要去寺里拜拜这种话,虞明清倒是自己主动提出要去市里最大的寺庙里看看。
拖拖拉拉一个月,他的身体终于彻底好了,挑了个有时间的周末,去了名气最大的一座寺庙。
只是去了之后才发现,寺里没有什么功德箱,不允许捐献功德。
想要心灵的慰藉,只有偏向疤痕念经打坐敲木鱼。
虞明清放弃了,只在寺庙里和尚的推荐下下载了几个念经的音频和佛道音乐。
站在大殿里,虞明清看到不少人在向佛祖低声说着自己的诉求,有的人甚至还在念自己身份证上的信息。
有求学业,求健康,求姻缘,求财运……
但凡想得到的都有。
在听到一个人求佛祖保佑他和女朋友考同一所大学时,虞明清脚步顿了顿。
钟声在耳边回荡,仿佛敲击在人的灵魂上,将过去模糊的,遗忘的记忆,都重新震荡出来。
虞明清忽然想起来,在很久很久之前,他和江折意也有过一段关系还算和谐的日子。
应该是初中的时候,那会儿他们还曾同过班,担任学委的虞明清在老师的安排下,参加一带一的先进帮扶后进的活动。
而那时他帮扶的对象,就是江折意。
那会儿他们的关系没有后来糟糕,虞明清并未拒绝。
而江折意似乎也没后来那么看他不顺眼。
一个教一个学,竟也安安分分过了一个月。
在一个月后的考试中,江折意的成绩也有明显进步。
本来应该继续下去,江折意却一改之前的安分听话,开始逃课打球,荒废学习。
虞明清找上他的时候,江折意只是说:“我的人生已经超越了世界上绝大多数人,为什么还要努力?”
“之前不过是看你态度积极,陪你玩玩而已,怎么样?我这么配合,你是不是成就感爆棚?”
“看不上我这样的人就看不上,明明心里看不上,面上还要装好同学,虚伪的样子真是难看死了。”
之后他们的关系便降到冰点,就算到了高中,也只有更差,从未缓和。
“先生。”陈秘书走过来。
虞明清回过神,看了眼时间,“拜完了?那就走吧。”
离开的路上,虞明清脑海里还在回放着江折意当年的模样,从表情神态到说话语气。
从前的虞明清还很稚嫩,没能看出江折意表面的轻松下,还有什么。
现在的他却能轻易发现,少年时同样稚嫩的江折意,在表面的无所谓下,是深深的自嘲和羡慕。
一直以来,虞明清都不明白这些年江折意会认定自己,抓着自己不放的原因。
但现在,似乎找到了。
针锋相对不一定就是看不起或者讨厌,也有可能是对自己未曾拥有,也无法拥有的东西的喜欢和偏爱。
“我要你好好的,你就要好好的。”
“除了我,没人能踩着你。”
“虞明清,你一定可以。”
江折意从不怕虞明清翻身之后不受自己掌控。
因为他要的就是虞明清高高在上,光芒万丈。
哪怕他离开自己。
*
年末,江家似乎遭到了有人的刻意针对,连续几个项目都不顺利,且集团里一些有小心思的人也像是有些躁动起来,想借此机会争取更多的话语权。
江家发家史已经有上百年,底蕴雄厚,但是随着时代发展,企业做大做强,就不可能是个人的一言堂,总有人互相牵制,才能让一艘巨轮平稳前进。
只是在原本的势力关系中,江家占据着主导地位,一直处于上风。
但从今年另外两个股东结成亲家后,江家行事便没从前那么顺利。
那两家明显有联合起来对付江家的趋势。
“出不了什么大事,大不了让简家帮个小忙。”江淮鹤和父母说。
简家也是他前妻的家族,江淮鹤和简家小姐是典型的商业联姻,两人结婚后倒也算得上相敬如宾。
只是婚后第三年,那位简小姐便遇到了爱情,非要离婚,那时江望年刚刚满一岁。
江淮鹤也不想强行留下一个不愿意的人,干脆答应离婚,只要有江望年在,他们这场联姻就不算失败。
因为这件事,简家一直理亏,欠他一个人情。
帮点小忙不成问题。
“江总,有人约您谈一笔生意。”助理拿着电话进来。
江淮鹤微微皱眉,“什么生意不能在工作时间说?”
还打到他的私人电话上。
助理顿了顿才道:“是虞先生……”
江淮鹤一愣。
他已经几个月没关注对方了。
本来以为江折意走后,他们就和对方断了所有关系。
谁知竟然还有后续,且还是虞明清主动的。
他拿着电话起身离开。
“听说江总遇到一点小麻烦,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帮江总一点小忙。”电话里,虞明清开门见山,没浪费半点时间。
江淮鹤不值得他浪费时间。
江淮鹤深知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但是他也想知道对方的奸和盗在哪里,便约了时间见面谈。
两天后,时隔几个月,再次见到虞明清,对方身上已经完全看不出曾经的疲惫和颓废。
那时的虞明清虽然也维持着体面,可整个人都气场都和现在不同,隐约有些强撑着的感觉。
但现在的他,举手投足,言行举止间,尽是从前的从容。
似乎已经完全从江折意的死亡中走出来。
江淮鹤心中有些不爽,虽然知道这是弟弟想看到的,但作为江折意的家人,他没有那么大度的心。
“江总不妨先看看,没有问题的话现在就可以签了。”虞明清将一份合同推到对方面前。
江淮鹤收敛心神,拿出来看了一眼,只一眼,便面色微变,用一种复杂的目光看着虞明清。
半晌,他才道:“虞董好手段,我都不知道,原来虞董也是江氏股东了。”
虞明清神色淡定,“江总签完字,我就不是了。”
这是一份股份交易合同,虞明清用几乎是最低价,将3%卖给江淮鹤。
有了这3%,江淮鹤手上的分量更重一分,就算那两方联起手来,他的地位也能稳固。
“虞董应该不是做慈善的?”江淮鹤表情恢复平静,重新回到做生意的态度。
闻言,虞明清这才抬头认真看向他,双手交叠放在膝上。
“江总是个聪明人。”
“我要景苑那套房子。”
江淮鹤神色一顿,刹那间,心中的警惕顿时散去,看向虞明清的目光中,隐约还带上了几分复杂和……温和。
他放下杯子,“虞董早说,其实你想要那套房子,可以直接找我买,用不着绕这么久的弯子,还花费这么大。”
虞明清在这件事上花费的金钱的精力,远远超过那套房子本身的价值。
虞明清没接话,只是再次问道:“江总签吗?”
拿着钱上门,那叫求,那些对方需要的东西上门,那才叫交换。
江淮鹤当然没有不签的理由。
只是签完字,虞明清起身要离开时,江淮鹤还是出声叫住他。
“虞明清。”
不是虞董,是虞明清。
虞明清停住脚步,微微侧身。
江淮鹤顿了顿,才继续道:“这是你自己求的,我本来不该多说什么。”
“但是你应该知道,小意把房子给我而不是给你,是为了什么吧?”
虞明清没说话,抬步直接离开。
知道又如何?
江折意早该知道,他不是什么乖乖听话的人。
在房子过户后,虞明清独自开车到了那里,这一回,他再不会被拦下来。
停车,下车,当他站在房子门外,抬头望着里面时,再次感受到了命运的荒谬。
从不情愿,到被赶出去,再到现在千方百计重新回来。
每次都是不一样的心情。
他站在门口,像一个近乡情怯的孩子。
越是靠近,越是紧张。
忍不住点燃一根烟缓解情绪,至于要是被江折意看见,从前对烟深恶痛绝的他,现在竟然也抽起了烟,会不会嘲笑他,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嘲笑就嘲笑吧,有本事,就亲自到他面前来嘲笑。
隔着铁门,他也能看到院子里的树已经树叶枯败凋零,一些花因为没人打理,已经死了不少。
但是地上的野草经过几个月的野蛮生长,生机勃勃。
虞明清抬手要推门,当手放在门上时,才发现它似乎在微微颤抖。
半晌,才将门推开,听着隐约带着锈迹摩擦的声音,虞明清走了进去。
他回家了。
……
【饭桌上,江折意眉眼带喜,几次欲言又止,终于找到机会开口:“爸妈,大哥,你们猜我这次检测多少名?”
江淮鹤早就从他朋友圈里看到了:“这回进步了,不错不错。”
江折意眉飞色舞,“是吧,我可不笨,就是以前不认真,认真起来,考你的大学也绰绰有余。”
说说笑笑,好不热闹。
江母却道:“怎么突然想上进了?辛不辛苦?累的话就算了,家里有你哥呢,让他干活去,我家小意只要开开心心就好。”
江折意笑意微僵,眨了下眼睛道:“我就是看上一个人了,他喜欢学习好的,我就试了下,太轻松了,一点也没意思。”
“以后不学了,下次证明给他看,就算我不学无术,他也离不开我。”】
作者有话要说:
以后日万,一章字数不够的话,会有二更。
这个故事不长,大概只有十章左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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