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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季沛的农历生日在大年二十九。
  除夕的前一天,常余在清晨就响起稀稀零零的炮仗声。
  街道上很安静,环卫工人的大竹扫帚拖扫地面,发出哗哗的声响,烟花声在天空上飘去很远,悠扬的让人感觉冷清和冰凉。
  小孩子普遍都起得早,将近新年的激动情绪充满着他们小小的胸膛,几个小孩拿着新买的摔炮和仙女棒在家门前跳跃追逐,他们清澈的笑声闹醒这座旭日初升的城市,张扬着对未来新的一年的盼望与期许。
  除旧迎新岁,万物都焕然一新。
  在巧贻糕点店帮手的时间过得很快,大年二十八的傍晚巧宜就在糕点店的推拉门上贴上了红色的带有“休”字样的宣纸。
  叶犹言得空,打算到常余市医院陪着季沛度过她的四十六岁生日。
  她简单在厨房里做了几样季沛从前很喜欢的小菜。
  和煦的冬日暖阳自窗外冒冒失失地闯进来,带来阳光温柔的香。
  叶犹言的发丝垂在耳机,被光渲染得灿烂而浪漫。
  叶犹言把菜装进保温盒里就出了门,她坐上通往市医院的摇摇晃晃的公交车。
  车里闹嚷嚷的,许多常余人或手上提着或脚边放着一袋袋喜庆的红色的年货。
  过年的氛围很浓厚,喜悦的气息是会传递的,看着车窗外街道边的树上满挂的漂亮精致的红灯笼,叶犹言也忍不住扬起了嘴角。
  较于街上的热闹,年关里的市医院显得更加冷清。
  朝济楼的306病房里,季沛一如往常的静静躺着。
  叶犹言深吸一口气,把保温杯放在病床边的小桌子上。
  她按照惯例帮季沛擦拭身体,轻轻握起季沛的手替她活动关节,防止肌肉僵硬。
  叶犹言的目光平静地落在季沛的脸上。
  她想,今年的除夕和春节跟前几年相比应该也没什么不同。
  叶犹言絮絮地和季沛说常余最近的事,新闻上的八卦,还有邻里家常。
  只是她仍旧还没和季沛提她帮着祝衡办专栏的事,尽管过去了那么多年,叶犹言还是会害怕。
  季沛多年前万念俱灰从顶楼一跃而下的画面总在她脑海中一遍又一遍地浮现。
  叶犹言想,应该再等等,等一个合适的时机。
  最好是等到季沛重新醒来,她们母女能像从前一样在一起认真生活的时候,那时她会成长,季沛会选择放下,遗忘叶敬带给她们的数年的阴影。
  不要再在他的阴霾下生活了,妈妈。
  叶犹言在心中说。
  泪水模糊她的视线,温热的泪珠滑落,滴在季沛的手背上。
  ——
  齐慜的电话突然在傍晚打来。
  叶犹言趴在床沿昏昏沉沉地醒来,病房里灯没有打开,显得很昏暗,微风吹来垂下的窗帘摇曳着,虚弱的灯光才从室外射进来 ,闪动隐隐的光。
  从天亮到天黑,漫长的午睡结束,像是做过一场遥远又深刻的梦,心里浅浅地浮动着几分无法言说的怅然。
  叶犹言朦胧着眼睛接通电话,声音里还带着浓厚的鼻音,她常常会在冬天觉得自己得了重感冒,冰凉的手脚和疲惫的困倦总让她感觉自己在发烧。
  齐慜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带着和以往不同的冷静与漠然,她说:“叶犹言,他们在一起了。”
  接着就是轻轻的抽泣声。
  齐慜从前在叶犹言面前哭,总是撕心裂肺的哭,她把情绪都宣泄在声音里,叶犹言几乎从来没有听过她这样压抑的克制的哭声。
  除了哭声,电话里还有嘈杂的话外音,风声,车鸣声来往不暇。
  叶犹言登时清醒过来,她坐直身子,皱起了眉头,她一手拂开垂在眼睛前的绻曲的头发,不自觉地握紧手机,她低声询问:“齐慜,你现在在哪?”
  齐慜没有回答她,电话突然被忙音挂断。
  叶犹言用拇指用力按压凸凸跳着的额角,她垂首点开微信的联系人列表,用不耐的目光逡巡着一个人的名字。
  她的手指在陈继明三个字处停滞,随即点了进去。
  叶犹言很快就弄清楚发生的事。
  那个叫陈继明的人朋友圈的第一条便是和他新女朋友的自拍,其上简单配文两字——官宣。
  陈继明是和齐慜纠缠多年的那个让齐慜在星夜买醉的前男友,两人长年分分合合,齐慜在陈继明的身上耗掉了太多的感情与时间。
  叶犹言把手机靠在耳边,她再一次拨通齐慜的电话。
  开始是忙音,后来就直接语音播报齐慜已经关机。
  叶犹言回想起刚才电话里齐慜不对劲的声音与状态,感到坐立不安。
  和齐慜有着十几年的感情与相处,叶犹言明白陈继明在齐慜心中有多么重要。
  她在病房里徘徊走动着,她停在窗前又给齐慜的妈妈打了一个电话。
  窗外路灯昏黄,车灯闪烁,晚风吹拂着,夜色渐晚。
  齐妈妈倒是接了电话,但当叶犹言问她是否知道齐慜去哪了时,她却回答说齐慜出门时提了她会去叶犹言家过夜。
  “怎么了吗?”听见叶犹言略带着急的语气,齐妈妈有些慌乱起来。
  叶犹言不想让齐妈妈过于担忧,于是只搪塞说齐慜刚刚才发了消息告知她路上堵了。
  挂断电话后叶犹言再打给齐慜的手机,但仍是关机状态。
  叶犹言关心则乱,她回想了几个齐慜可能会去的地方后便提起挂在椅子上的外套快步跑出病房,在路边打了一辆出租车后便开始在去目的地的路上张望着四处寻找齐慜的身影。
  ——
  齐慜烂醉如泥。
  她坐在路边的一张木椅上,身边是四五个空酒瓶子。
  酒精催化下,她的大脑逐渐混沌,她的手脱力,手中握着的酒瓶便摔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声响,玻璃绿的碎片四散,裹着流动的酒水。
  齐慜摇摇晃晃地伸手去捡,手指很快被割破一道口子,红色的血顺着伤口漫了出来。
  齐慜本想来医院找叶犹言,但她刚才喝得有些醉了,走路磕磕绊绊,于是就顺路待在医院里的一个偏远安静的公园外的长木椅上休息。
  手上的刺痛感让她长长的嘶了一声,她捂着出血口狼狈地把全身的力量靠在了椅背上,她感到疲惫至极。
  公园里很幽暗,只有悠悠的布谷鸟的叫声间断着传来。
  齐慜睁开眼,撑起沉沉的上眼皮,突然看见不远处朝她走来的两个穿着打扮很扎眼的男人。
  他们的动作浮夸,脸上带着不怀好意的笑。
  站在前面的那个人还冲她吹了一下口哨。
  这两人灌了太多酒的头脑早就不清醒,夜里的风像刀,也刮不下他们身上的酒气油光。
  他们摇摇晃晃地向齐慜走过来。
  齐慜的声音卡在喉咙里,一时的惊恐令她的头脑短暂地清醒过来,她把手扒在冰凉坚硬的椅背上,身体微微颤抖着,背上开始不断地冒出冷汗。
  她颤颤巍巍地把手机背在身后,脑子里唯一能想到的办法就是悄悄点开拨号键想要报警。
  她的手心汗津津的,触碰屏幕的手指分外冰凉。
  ——
  叶犹言找遍了齐慜可能会去的地方,却连齐慜的半只影子也没有见到。
  时间飞速流逝着,她的心中愈加慌乱。
  她刚开始是寻找,后来便逐渐的漫无目的。
  常余街上的人烟渐少,路边的小店也慢慢的都拉上了门,只有路灯高挑着,点亮着孤寂的光。
  叶犹言在十一点半的时候接到了唐顾林突然打来的电话。
  叶犹言看到屏幕上鲜明的三个字后整个人浑然一怔。
  她按下接听键。
  他低沉平缓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有着令人安心的力量:“叶犹言,齐慜在我这里,她刚刚醉倒之前让我转告你她已经没事了。”
  唐顾林听见听筒里叶犹言走路时的喘息声,似乎还带着淡淡的哽咽,他顿了顿,继续说,声色澄澈,“你别担心。”
  叶犹言的心跳慢慢平复下来,她深深呼吸着,一时竟忘了继续追问齐慜发生了什么事。
  她在一个有红绿灯的十字路口停下:“你们现在在哪?”
  “医院门诊一楼,齐慜的手受伤了。”
  叶犹言几乎是立刻回答:“我马上过来。”
  电话那头,唐顾林忧心地皱起眉,他捏紧靠在耳边手机的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他唇瓣微启,想开口嘱咐一些话,让叶犹言不必太着急。
  但电话很快被挂断了,只剩下一阵忙音。
  唐顾林无奈地放下手机,他轻声叹了一口气,墨色晕染的眉目淡淡笼在微弱的光下。
  室外天色黑紫相间,月色隐在厚厚的乌云后,唐顾林偏首向外眺望,细微的光点跳跃在他的瞳孔,其中隐隐埋藏着一抹深深的担忧。
  他今天原本是在家里修改TYE专栏的配图的初稿,按照祝衡提的几个想法添补润色,结束后时间还不算太晚。
  他又还没吃晚饭,所以就随手披上一件大衣出门了。
  唐顾林去年就从Y城美院毕业了,他在Y城一家珠宝公司从事时间安排相对宽松的设计工作,还会简单的在网上发一些设计图,算得上小有名气。
  工作安排有时需要他出差见见客户,平常如果得了空他也会去其他城市旅游。
  不同的风景带给人的感受各异,每提起一个地方,脑海里就会回映自己关于这座城市的所有回忆。
  常余对唐顾林来说是一个特殊的地方。
  这里的光景埋藏着他的无数过往。那些陈旧的记忆乘着往来的风走马观花。
  唐顾林租的房子在医院附近,他走着走着突然回忆起上次在医院里恰巧碰见叶犹言的事情,于是不由地就向那个方向走去。
  街道上很安静,医院的离常余市中心有一段距离,年关附近来医院的人也并不多。
  医院这边有一个小公园,是专供给想要休息放松的病人自由活动的区域,晚上路灯昏暗,树影婆娑。
  唐顾林途径公园,突然听见本应寂静的公园里响起他熟悉的声音。
  几个人的影子拉长,从木椅脚下延伸过来,如同枯枝。
  唐顾林脚步顿住,他朝声音传来的地方遥望一瞬,然后快步赶了过去。
  齐慜看见唐顾林时绷紧的神经终于有一瞬间的放松,她拼尽全力地推开堵在她面前的一个男人,然后大声喊唐顾林的名字。
  那两个人看见齐慜有相熟的人来了后就开始有些心虚和退缩,他们带着敌意的目光对上唐顾林的脸,面部表情在幽暗的灯光下显得狰狞。
  唐顾林长身玉立,他快步走到齐慜身边,扶起齐慜后便迎上其中一人的目光,他淡淡开口,带着微微的凌厉感:“我已经报警了。”
  那人身上冒着浓重的酒气,他的唇瓣颤抖着,垂在身侧的手在听见唐顾林的话后紧紧地攥起,上挑的三角眼里似乎蕴着滚滚的怒气。
  唐顾林不打算继续理睬他,扯着齐慜的胳膊就打算离开。
  但他们经过那两人身边时,那个三角眼的男人突然抬起手,猛地一拳用力地打在唐顾林的脸颊。
  唐顾林毫无防备,因为面部受力而身体朝外偏倒,齐慜尖叫出声,匆忙地伸手去扶他。
  那两人便趁乱乘机从旁边的小路跑走了。
  齐慜手上的伤并不严重,去门诊部后,医生给她打了一针破伤风,简单包扎好就算处理完了,但她喝了很多酒又受到了惊吓,感到身心俱疲,因此沉沉地闭上了眼睛。
  唐顾林的脸颊微微隆起,带着淡淡的红,嘴角挂了一块乌青。
  现在两人坐在医院门诊大厅的椅子上。
  唐顾林放松下颈部,把身体的力量靠在椅背上,幽幽的白色灯光打在他的侧脸,从侧面勾勒出他五官的弧度,他的眉头轻轻皱着,白皙的皮肤上伤处的颜色显得更加触目惊心。
  金属材质的椅子冰凉,旁边还稀稀零零地坐了几个人,冷清又沉闷。
  大厅正上方挂了一只大钟,时针慢慢偏移着指向零点。
  除夕将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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