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北王显然没想到他会问出此等话,一时只愣住片刻,在心中思索一番才道:“这天下本就是能者居之,皇兄,他老了。”
说出这话时他心中并无任何波澜,他与先皇虽是兄弟,但并不是一母所生,先皇的生母乃是皇后,而他的生母,不过就是一个宫中的低贱宫女而已,生下他不久便病死在了宫中,自小他便不得祖皇帝喜欢,只挂了一个皇子的身份,实则在宫中过的连太监都不如,祖皇帝死后,先皇登基,便赐了他个藩王的封号,把他遣到了这里来。
如今与对于他来说,谁做皇帝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保住自己以及妻儿的性命。
不论是平城,或者是阳关,还有宁北王所住的城池,其实环境都是极为差的,这里到处都是沙地,压根不能种庄稼,方圆百里的水都要靠从井中取,若说唯一的好处应当就是天高皇帝远,若是他能留在这里驻守,许长颐一走他便又是这里的土皇帝。
宁北王既然这样识时务,许长颐便也跟着他骑马去了阳关城中看望城中百姓。
城门一开,许长颐便看见了许多将士都在路两旁站着,每个人的脸上都颇为肃穆,见到许长颐的一刹那便立即跪身行礼大呼:“陛下万岁!”
许长颐向着宁北王看了一眼,似乎是没想到曾经京城的柔弱王爷,现如今带的兵竟这样有气势,他下马在将士面前走了一圈,发现他们不管是年轻的还是年老的,都身穿战袍,精神奕奕。
“好,”许长颐出声命令他们起来。
待他们都站起之后,他这才回头望向宁北王,本以为宁北王在这里不过就是个花架子,可如今见到这些兵,他却在心里觉得他不容小觑。
宁北王看许长颐望着他的目光变的深沉起来,一时之间也知晓许长颐如今是认可了他的能力,他只开口把一个只到他胸前的小兵给拎了出来,然后拍了拍他的肩膀开口道:“黎儿,快来参见陛下。”
被他拎出来的小将便是不久前他拉过来训练的小公子,如今虽只有十二岁,可许长颐一看便认出他与宁北王曾经的样貌十分相像,他只笑着摸了摸如今还只是孩子的少年道:“你的孩子竟然都那么大了。”
随后不知道又想到了什么,他只眼神一沉,收回了手对身后的年宝道:“把世子带过来。”
宁北王一听到此话,只突然抬眸打起了精神,毕竟这世子可是当初他们离开京城时被先皇扣押下来的孩子,当时走时他尚在襁褓,如今想必都已经十四五岁了,尽管他们夫妇俩已经有了黎儿,可还是不会忘记这第一个孩子。
不过片刻,年宝便带着一个少年走了过来,周围的将士们俱都抬头望过去,只看见他身穿绫罗绸缎,长得颇为俊秀,一双眼睛只垂着望向地下,以一副极为默然的神情走到许长颐面前跪拜行礼道:“参见皇上。”
许长颐的目光落在面前少年身上,只伸手把他扶起,然后开口道:“恪儿,这便是你的父亲宁北王。”
宁北王看着面前已经与他一般高的少年,颇有些老泪纵横的道:“恪儿,我这就带你去见你母亲。”
他说着便示意萧恪跟着他去见宁玉。
可没曾想萧恪只是看了他一眼,然后恭敬行了一礼道:“参见宁北王,多谢宁北王好意,只不过王妃我还是不必去见了。”
萧恪这样一番话只让宁北王顿时愣在了当场,本以为见了多年未见的儿子,应当会有许多话要说,可如今见其如此冷淡,话只哽在了喉头再也吐不出来。
许长颐见此情形,只对萧恪淡声道:“你自小便没见过你母亲,还是要去见见为好。”
此话一出,只见萧恪恭敬称是,然后便看向萧令道:“还请王爷带路。”
见宁北王带着萧恪走远,许长颐这才找了一处营帐坐下,安然自若的饮起了茶。
这萧恪在京城的这些年,只被先皇寄养在了相府,由他来训诫,一开始他根本就不欲管这个被萧令扔下的世子,想任由他自生自灭,可是某一日突然撞见府中小厮欺辱他,所以便起了恻隐之心,把他带进了院内,教他学文练武。
在萧恪的心里,自己这个老师,比宁北王这个亲爹靠谱多了,许长颐知道,他一直对宁北王夫妇怀有恨意,只怕一时之间还消不了。
半炷香之后,萧恪果然走进了营帐,许长颐倒了一杯茶放在桌上道:“怎么回来了?”
萧恪只沉默着上前,随后开口道:“我愿同陛下一同回京。”
许长颐看向他:“为何不愿留在此处?”
见他不答,许长颐只道:“是不是因为宁北王如今有了萧黎这个儿子?”他默了默又道:“若是你不想见他,那朕便让萧黎跟朕一同回京。”
此话一出,只见萧恪猛的抬眸望向他道:“在恪儿的心里,只有陛下一个亲人,故不愿待在这里。”
亲人?许长颐想他果真还是个孩子。
他以为把他带过来只是因为想让他们一家人团聚吗?若不是想告诉宁北王萧恪的命握在自己手中,他才不会费心把人给从京城带过来。
如今把萧恪留下,刚好能够牵制宁北王,把萧黎带走才是他最终的目的。
“教了你那么久,难道你把以前朕教你的都忘了?”
许长颐把茶递给他道:“茶,只有握在自己手中才能解渴,你如今留在这里,才是对朕多年教导的报答。”
他并不怕自己这样一番话伤了萧恪的心,毕竟他从不是圣人,在当初教他的那一刻起,就意味着他要为此付出相应的代价,如今也是时候了,许长颐想,自己给他的代价就是,让他此生都离不开这个地方。
帐中没有丝毫声音,许长颐只抬眼静静的凝视着他。
不过片刻,萧恪便跪地道:“臣遵命。”
“在朕眼中,你不是朕的臣子,而是朕的学生。”许长颐叹了一口气道:“如今朕刚刚登基,各地藩王都蠢蠢欲动,即便今日他们有意投靠,可明日也有可能变成朕的敌人,只有你在这里,朕才能安心。”
许长颐把他从地上扶起来,然后拿过桌上放置着的酒道:“今日陪朕喝一杯。”
许长颐下马车的时候身子有些许摇晃,年宝立即上前扶住他道:“陛下。”
许长颐推开他满身酒气的道:“朕无事。”
待人被扶着进了屋中之后,那双前一刻还满是迷蒙的眼睛立刻便变得清明起来,他伸手拽落自己腰间的腰带,只把外面的衣衫脱下,然后冷冷的躺在了地上。
冷意透过地面慢慢浸湿他的四肢百骸,可他的神智却越发清醒。
半晌之后从地上坐起身来,他只冲外面道:“来人。”
年宝推门走了进来,看到主子如今坐在地上,他顿时便垂下了头:“陛下有何吩咐?”
“若是朕没有记错的话,当初柳行舟去阳关城中说服宁北王时朕说过会给他升职?”
年宝神情一滞,随后只道:“确有此事。”
许长颐听到此只冷笑道:“柳大人这次立了大功,所以朕打算重赏,若是朕没有记错的话,翰林院如今还差人,便让他去翰林院当值。”
翰林院?年宝一开始只觉得陛下在说笑,可等了半晌,却没有听见他再出声,于是便不可置信的抬起了头:“陛下,让柳大人去翰林院是否太过于仓促?”
其实他想说的是柳行舟压根就配不上翰林院的职位,毕竟那里面的几位大人都是教授过天子的,而这柳大人,不过平城一小小县令,怎能担当此任?
许长颐听到此,沉下面色看着他道:“有何异议?”
年宝自然不敢有异议,他知道陛下这样提携柳大人跟春兰姑娘必定有关系,只得行礼道:“属下无异议。”
“既然无异议,那就去宣旨吧。”许长颐站起身走到桌案前,提笔便开始写圣旨,待写好之后盖上玉玺递给了年宝道:“特许柳大人可带家眷一同进京。”
“是。”年宝拿着圣旨退了出去,心里想陛下不会是疯了吧,怎么自从见了春兰姑娘之后,做事越来越让人汗颜。
春兰正在府中为腹中的孩子做着衣服,只差一针就缝完时,突然见金儿走了进来,她一见到春兰便开口禀报道:“少夫人,府里来了位大人。”
春兰正准备落针的手一僵,脑中立即想的便是是不是许长颐过来了,可只听到金儿的下一句话,“那大人说他姓年,本是来见大人,可如今大人不再府中,便让奴婢来禀报夫人。”
一听此人姓年,春兰便知晓定是年宝无疑,毕竟她在这平城里待的时间也不算短,从没有听到柳行舟提起过自己有姓年的同僚。
顿了半晌,她只放下手中的绣品道:“既然是来找云之的,云之如今不在,便让他下次再过来。”
她面色虽表现如常,可右手早已经不由自主的搭到了左手上,而左手早已经被攥的发白。
金儿听到此便走了出去,春兰见她出去这才暗自定了定心,想要继续缝完手中的衣服。
可衣服还没有拿起来,金儿的声音便又在门外响了起来,只听她道:“夫人,年大人说他带了圣旨,让大人与夫人一同去接旨。”
早知他不会这样善罢甘休,春兰皱眉站起了身,只手中拿着的剪刀,微微一用力便在手上划了一道口子,血瞬间便从手心涌了出来。
“夫人!”金儿见到此情形不由立马奔上前来,见春兰手中还在流血,不由的道,“夫人怎么这样不小心,奴婢这就去拿药给您包扎。”
春兰只拉住了她正欲走的身子道:“无碍,待去见了年大人再说。”
等了许久,年宝这才看见春兰被丫鬟扶着走了过来。
他的眸光在春兰的身上落了一瞬,随后只道:“既然柳大人不在,那便夫人代为收旨吧。”
春兰点了点头,随后只跪地听年宝宣读道:“……念柳行舟与朕平叛有功,所以特令其任职于翰林院文官一职……钦此。”
春兰只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圣旨上到底说了些什么,她只木然的接过年宝递过来的圣旨,半晌才站起了身。
年宝的视线在那鲜红的手上一顿,随即便不着痕迹的移开道:“既然夫人接了旨,那年某便先行告辞。”
年宝人刚回了府,便被许长颐给叫了进去,他只一袭白衣斜靠在软榻上道:“圣旨宣读了?”
“是。柳大人不在,柳夫……春兰姑娘接的旨。”
许长颐抬眼望向他,挑眉道:“她可说了些什么?”
“春兰姑娘什么也没说,不过……”年宝想到了她手上的伤,一时有些欲言又止,不知这春兰手伤了的事要不要告诉陛下。
“不过什么?你何时这样吞吞吐吐了?”许长颐坐直了身子,只沉了面色,“春兰怎么了?”
“属下去宣旨时,见春兰姑娘的手似乎受了伤,不过怕引人怀疑,所以属下也没多问。”年宝如实道。
听到她手伤了,许长颐不由的皱了皱眉,随即又想莫不是她有了轻生的想法不成,随即很快便又打消了这个念头,他见过她在乎腹中孩子的样子,如今孩子还在,她必定不会做出什么荒唐举动。
既是这般,那便是不甚伤到的?想到此他只想立即去柳府查看一番,可她上次见到他的反应如今仍历历在目,只怕若是再去,必会真正的惹怒她。
“让人送些伤药去柳府。”
“不可,”年宝大惊道,“若是陛下如此做,岂不是挑明了您与春兰姑娘的关系,若是柳大人知晓,定会给春兰姑娘带来麻烦。”
许长颐皱眉:“那便让人悄悄的送进去,把伤药放到她房里便立即出去,别让人察觉。”
年宝听到此,只心想:何必如此麻烦,就算成功送进柳府,春兰姑娘知道是您送来的,必定也不会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