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奴们垂着头,抬进来一块木板,将尸体放在上面,默不作声抬出殿去。
无论生前多么汲汲营营,好不容易抬了妾室,眼看着前路一片坦途,却戛然而止香消玉殒,变成一把薄土。
“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把石姑娘解开!”
杨若淳见莲心的尸体已经被运走,长舒一口气的同时,瞪着立在太师椅后的书影。
书影看了一眼自家公主殿下,见她未曾发声,便垂下眸子,不为所动。
“你!”
方知琢上前一步,沉声道:“殿下,稍安勿躁,石芸秋暂时还不能放了。”
“先不追究她毒是从何而来,就单说下毒这个过程……”
方知琢一字一句,将整件事情掰开揉碎了讲给杨若淳听。
“下毒谋害,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用量多少,致死时间,都是要经过反复试验,才能知晓的。”
“世子殿下,你若不信,可以去问问石芸秋周边的人,是不是周边经常会有鸟雀猫狗毫无原因的暴毙,甚至更过分的,可能会有一两个下人或者流民悄无声息的消失。”
“但是,至于她什么时候起了谋害莲心的心思,便不得而知了。”
方知琢心中还有些庆幸,若是今日没有将人拘在偏房,而是直接放走了,后果将会严重许多。
待她处理好指甲缝里残留的毒药,再在外面传上一两句公主殿下杀人了的风言风语。
这样一来,不但将自己从整件事情中完美脱身,将一口巨大的锅盖在了玉瑜的头上,一箭双雕的处理掉了杨若淳后宅的两个女人。
“若是她成功灭了证据,即便无法证明此事是玉瑜长公主下的手,但毕竟莲心死在蘅月殿,必会在世子殿下您的心里埋下怀疑的种子……”
一旦与玉瑜长公主离了心,再想重回琴瑟和鸣并不容易。
而石芸秋,只需要静待合适时机趁虚而入,坐收渔翁之利便可。
一阵凉风吹过,玉瑜只觉得一阵凉意由脚底而起,沿着脊背往上直到脑后。
“她在本宫的殿内杀人,想要嫁祸给本宫,你竟还想保她?”
玉瑜惊愕,难以相信的目光箭一般射向杨若淳。
“阿瑜,你听我说……”
杨若淳凑近想去挽着玉瑜的手腕,被她一胳膊甩开。
“别这样,这还有外人在呢……”
杨若淳压低声音,凑在玉瑜耳边低语,往方知琢这边瞥了一眼。
方知琢心领神会,知晓再劝下去也没什么用处,案情已经水落石出,接下来就不是他该管,亦或是他能管的事情了。
“下官言尽于此。”
遂即行礼告辞。
而在此期间,在京城郊外一处林子里,秦亦楠一身黑衣戴着兜帽,脚尖在枯枝上轻点,如同一只灵活的燕子,疾速掠过,最终降落在了林子深处破旧的寺庙里。
这处庙宇已经荒废,留着几间屋子,打扫之后倒也整洁,只是年久失修,墙壁上裂了很多条缝,刺骨的寒风呼呼往屋子里灌。
楚朗之传信来说,全辉移交给梁国之后,便被送来了这里。
他在信里还提到了全辉在大理寺的这段时间,过得并不好,甚至可以说惨绝人寰。
被铰链穿过的四肢已经枯瘦而无力,前几天只能勉强躺在床上,昨日刚能坐起。
秦亦楠进屋时,差点没有认出这个昔日的同僚。
全辉侧身坐着,枯草状的头发已是花白,整齐扎在脑后,呆愣地看向窗外摇曳的枯枝,他很是畏寒,身上裹着厚厚的寝被。
她摘下兜帽,露出清丽姣好的容颜,一双杏眼在他周身转了圈。
觉察到她的目光,全辉凝滞的眼珠往她这边转了转,如同一个全身僵硬上锈的木偶,他眼窝深陷,极度消瘦。
待看清楚她的脸时,他全身一震,如同突然被施了法冻住一般,呼吸瞬间变得急促。
“秦姑娘……”
他挣扎着滚落在地,一个接一个地磕着头,嘴里不停喃喃道:“我对不起你们,我对不起方将军,我对不起黑甲军的兄弟们,可是我还不能死,求求你了秦姑娘,别带我走……”
边说着,边在地上爬至秦亦楠脚边,不住磕头,很快,额上已经一片青紫。
秦亦楠面色复杂,见他浑浑噩噩魔怔了一般,只一个劲央求不要杀了他。
她扬起手,一个巴掌便甩在了他的脸上,带了压抑已久的怨恨不解。
全辉消瘦的脸上顿时起了道道红痕。
她克制住内心想要动手的冲动,俯下身子,揪起他的衣衫前襟,沉声问道:“清醒了吗?”
全辉散漫的瞳孔慢慢有了焦距,他迟疑着不敢相信。
“你没有死?”
秦亦楠厉声道:“我当然没有死,害死将军的人还活着,我怎么敢去死……”
全辉发出了几声神经兮兮的轻笑。
“我问你,是谁让你这么汇报的,是谁让你抛弃了八千将士,抛弃了将军……”
“是不是高思邈?你说啊,是不是!”
秦亦楠用力攥着他前襟,指节泛白,前后摇晃着他。
全辉仰着头闭上了眼睛,不再言语。
确认了秦亦楠不是过来杀自己的,他胸口硬提上来的那口气瞬间被抽走,整个人肉眼可见的萎靡下来。
任凭秦亦楠如何说道,他如同一坨被抽去骨头的烂肉一般,瘫在地上一动不动。
秦亦楠见他如此油盐不进,一把扔开全辉的衣领,直起身子,从怀里掏出两幅画像,后退两步,淡淡问道:“看看她们,眼熟吗?”
全辉睁开眼睛,画像上是一位雍容妇人和一个稚龄孩子,他见到那位妇人的第一眼就双目圆瞪,嘴里发出赫赫的声音:“别碰她!”
他挣扎着在地上蠕动,艰难伸出双手想要触碰画上的容颜,却怎么都够不着。
秦亦楠唇角蓦然勾起一抹冷笑,低沉轻哑的声音如同恶魔在低吟。
“想想她们,再想想将军,你已在地狱,逃不掉的。”
秦亦楠将画像轻轻放在全辉身前,转身离去。
屋内,全辉跪伏在地上,捧起棠夫人的画像,抬起衣袖擦干满面泪痕,颤颤巍巍将脸贴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