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的男人笑得江霓有些不自在了,一开口语气都有些娇蛮:“你再看,再看我就揍你。”
烦不烦,盯着她就算了,还笑。
像个变态。
烦人。
谢定御明显感觉她对自己的态度,有点不一样了。
在国内的她,遇见今天这种情景,怕是会噤声,悄默地当没听见没看见过他。
虽不知她因何变化,但他觉得不太重要,因为这变化对他来说是朝着好的方向发展的。
小姑娘主动和他打招呼,还朝她笑得那样灿烂,能不好?
今天的心情愉悦不少。
谢定御还在看她,而且还笑起来了,笑得她头皮发麻,心脏突突的。
江霓咬牙暗嘶一声,小孩子气地从桌空里踢了人一脚。
一脚踹上来,还挺疼。
谢定御没想到小姑娘会有这样小孩子气的行为反应,愉悦轻斥:“幼稚。”
“谁幼稚,我明明有警告过你,不要盯着我,我很不喜欢。”江霓脑海里残留的画面,让她分外地义正言辞。
亏她方才还给他解围,救他逃出包围圈。
现在看来,简直浪费时间。
不高兴。
江霓说不高兴就不高兴,漂亮的小脸一拉,也不管他,自顾地翻起杂志,完全当他不存在。
谢定御察觉她的情绪变化,实在摸不着头脑的人,脸色也不好看了起来。
小姑娘的脾气原来这么爆炸?
隔壁座位上,默默啃着早餐的许漾,听到两人的对话,感觉到两人之间尴尬的气氛后,都替自家老板着急。
可他着急有什么用?
管家大叔再出来时,身后领了一个工作人员,两个人手里有个托盘,盘子里装着同样的餐点。
老绅士将手中餐点往江霓面前放时,明显察觉人的情绪不太对。
不由看向她对面的男人,发现他的脸色沉沉,显然也不好。
“小姐,快尝尝今天的土豆饼。”
雷诺先把她喜欢的土豆饼放到她面前,然后把新鲜的果汁放在她手边,再将其他食物和餐具一一放好。
谢定御面前,也落了同样的食物。
他刚准备抬起手腕,准备拿起刀叉,便听方才对他态度良好的白人管家,冷了声音。
“谢先生,借一步说话。”
江霓抬眸看了眼老人,也看了眼谢定御。
她现在心情不好,不想管,要是某人被揍了也只能怪他倒霉。
江霓现在只想吃,立刻拿过刀叉,切起土豆饼来。
手起刀落,阳光落餐刀上,刀光闪过,特别凌厉。
谢定御扫一眼,莫名觉得那刀,好像划在他身上。
“谢先生。”管家大叔皱了眉。
谢定御起身跟着人要走,一旁的许漾见状要跟随,抓着纸,抹了嘴就要起来。
谁知,那银发的老人无声无息地回头,盯了他一眼。
眸光寒冷,赛比他家先生盯人的时候。
“先生,您坐。”刚才给谢定御上餐的白人汉子,伸手就给人摁回座位上了,脸上的笑让他脊背发麻,“谢先生马上就会回来。”
马路对面,利玛特河畔。
“谢先生,您刚刚做了什么让我家小姐不高兴的事。”
早上出门的时候,小姐的心情明明美美的,好到不行。
谢定御倚在河边栏杆,眺望着远处,正进食的小姑娘。
金色的阳光在水上铺开,像是谁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撒呢一层魔法金粉,在他身后波光闪亮。
前一秒还好好的人儿,怎么就突然变了脸。
谢定御眉心微皱,看向银发的男人:“她好像很抗拒别人的视线。”
管家大叔一听,瞬间变了脸色。
他看了眼,谢定御后,叹着气,收了身上的冷淡,看向江霓所在方向开了口。
“谢先生,您看我家小姐的时候,不要盯得太明显,她不喜欢。”
“离得太近,或者她没在做其他事分心的时候,视线在她身上停留的时间,一次性不要到两秒。”
“嗯?”谢定御明显察觉这里面有什么事儿,挪眸看向老人。
管家大叔看了他一眼,想着先生夫人的交代,按照吩咐开了口。
“您试过人被当成猎物,放进森林拼命逃窜吗?”
“您试过被人关在笼子里,遭人反复观赏吗?”
她遭遇过?
谢定御心头一突,不敢想象那些画面。
“这些,我们小姐都经历过,而且那年她只有九岁。”
男人惊得吸了口凉气,胸腔气团鼓胀,浑身发寒,声音微哑颤抖:“九……九岁?”
九岁才多大?小学都没毕业。
“是的,九岁。”管家大叔背了身,望着波光粼粼的湖面,缓了缓心头难受才又开口,“您看到了,我家小姐长得好。”
“她八九岁的时候,就出落得像森林里美妙神秘的小精灵,和您国内十五六岁的美丽少女没什么两样。”
“那时的她极致的单纯且美好,然而却不知道这世上有觊觎一切美好的邪恶。”
“有人派来一个漂亮的少年和我家小姐交朋友,没多久我家小姐就被绑了。”
“我们是在地下拍卖场找到的她。
她被关在笼子里,一群男人甚至还有女人,在笼子外用贪婪赤裸又邪恶低俗的视线观赏着她。
在此之前,拍卖场的主人为了噱头,把她丢进森林,让人持枪带狗在后追捕,全程直播给意向买主看,一点点消磨她的骄傲意志,等她彻底虚弱昏迷,才把她送上拍卖台……”
谢定御沉默的呼吸都停了下来。
九岁,她那时她才九岁!
谢定御吐了口气,心中闷涨不减反增。
“来一根?”老人再次转身,从口袋里摸出一个金属盒子,娴熟地用小指弹开,里面装着香烟,捻起一根递过去。
谢定御接过,衔住,但入口的味道让他挑了眉。
甜的,是糖,还是橙子味儿的。
管家大叔看见了,忽嗤笑一声:“谢先生,这里禁烟的。”
老人面色轻松不少,声音里都是欣慰:“您不知道,我家小姐她做了怎样的努力才摆脱PTSD的困扰恢复到现在的样子,还请您以后多注意一些,不要给她压力。”
PTSD?
谢定御心头颤了颤,心房陷下一块柔软。
“嗯。”谢定御沉着脸嗯了声,咔地将糖棍咬断含进嘴里,三两下嚼碎咽了下去。
他不嗜糖,甜腻入喉,稍稍压下心头突起的异样。
“她怎么扛过来的。”
“脱敏治疗,暴露疗法。”
有安全保障的前提下,反复重复经历引诱病因的模拟情景,也就是反复受罪。
谢定御觉得喉咙有些哽,呼吸不畅。
“虽然小姐她已经挺过来了,生活上没什么太大问题,但您应该察觉到她下意识地有些抗拒人的,所以请您以后稍微注意一下。”
“嗯。”谢定御长舒了口气,看着向自己道出一切的老人,正色地问他:“为什么直接告诉我?”
这管家知道他的身份并不是奇怪,但是这种隐私至极的事情,就这样轻易地告诉他就有些奇怪了。
“哦,这个问题啊。”管家大叔想想笑了笑,只说:“当然是我们想看您直接知道后的反应。”
人利我一点都不奇怪。
“想吓吓你,看你会不会选择逃跑。”
早跑与晚跑,还是早跑的好。
“您如果选择就此逃跑,也没有关系,但谢先生,您要是真对我家小姐动了男女之情,就请您要有足够的耐心和温柔。”
“如果您没有坚持到底的毅力决心,我们希望您果决地抽身,这样对谁都好。”
她的父母家人包括他们这些看着她长大的人,都希望她能像个正常的女孩儿经历拥有一切美好。
她有资本拥有更多美好,而不该像现在这般常常下意识拒绝与人的接触,到现在也只有文茵小姐一个朋友。
他们这些人,包括她的父母,终将会比她早一些离开这个世界,她的兄长和文茵小姐也有自己的生活,不可能二十四小时盯着她。
即使是亲人,也没有义务必须去承担另一人的,如果愿意,那是爱产生的责任。
因此,她的父母早早地为她选了谢定御,她的大哥还亲自设计了那栋要塞。
等她年纪到了,就送她去香港定居。
只要她愿意敞开心扉,她也可以拥有美好的爱情,以至于将来不会孤独地面对整个世界。
他们安排她去接触谢定御,却不能强求谢定御做到像她家人的那种程度。
如果到时只剩她一个人,那她会不会再次被罪恶的梦魇包围,会不会再次陷入极致痛苦的挣扎。
没有人知道。
没有人。
管家大叔说完,看人眺望的方向,轻声叹叹气,缓步走开。
谢定御独自看着小姑娘,目光沉定又复杂。
一个九岁的小姑娘,遭受了这些挺到现在,她心智是何等坚韧。
这世上没有真的感同身受,他永远无法想象体会那些事情,给她造成的困扰到了什么程度。
“还真是被寄予厚望了。”谢定御有些好奇,她的家人对他的信赖是从何而来。
可在记忆里搜寻了好一会儿,并没有发现什么线索。
谢定御站在河畔吹了一会儿风,才往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