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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白兔蹦蹦跳跳跃过11个台阶,哼着不知名的温柔曲调在拐角停下,她拎起裙摆转了个圈向墙角微微屈腿致礼。
  等她转完第五个圈,来到家门口,摸了摸微烫的嘴唇,还没有凉下来,深呼吸调整气息。
  孟真准备一鼓作气冲进次卧,只不过刚打开门,一股浓烈的老坛酸菜面味扑面而来。
  仪湘正在吸溜面条,跟站在门口的女儿面面相觑,她不做声地咬断嘴边的面。
  “我下班辛辛苦苦忙了一个小时,给你做菜,你就扒拉两口!现在又煮方便面吃?!你不尊重我的劳动成果!”孟真怒气冲冲地走到桌前,看着碗里没剩几根方便面,还吃光了?!
  孟真现在充分了解自己在饭前吃零食、到了饭点吃不下饭、过了饭点又偷偷点宵夜时她妈气愤的心态了。
  仪湘眼见被抓包,也破罐破摔。送个人,至于送半个钟头?她都等饿了,早知道她要出去那么久,她就应该孟真关门的刹那冲进厨房煮面,谁知道她刚吃上人就回来了。
  “你同学。”仪湘就不想叫那个男孩的名字,她装作大方的样子,“第一次尝你做的菜,得让人家吃饱吧。”
  “噢~您不吃是为了让他吃饱啊。”孟真盯着她妈,阴阳怪气,您说这话您瞧我信吗?
  “不吃了,不吃了,好伐?”仪湘指挥孟真,“去把窗户打开通风。”这泡面味忒大,要不是你做得难以下咽,我至于吃泡面?
  孟真走去阳台打开窗户,窗台玻璃倒映出在奢侈店眼睛都不眨一下直接刷卡的仪湘女士趁她看不见又在汤里捞了捞底。
  她做得有那么难吃吗?
  不就多放了点姜、辣了点,炒糊了糖、苦了点,倒窜了醋,酸了点嘛。
  肖源都吃光了呀。
  她小小亮一下厨艺就让他把酸甜苦辣四大味道尝遍,他该知足了。
  仪湘只留下汤汁,立刻去厨房洗碗,毁灭罪证。
  孟真骂骂咧咧地过来给厨房的垃圾桶套袋子,“我刚把垃圾丢下去。”
  “等会丢到门外,我明早拿下去。”仪湘还是心虚了,不然口气不能这么软。
  孟真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哼了一声,打开冰箱,扫视一圈,怎么一包方便面都没了啊?!她还想等她妈睡着了偷偷煮一包呢,她现在就有点饿了。
  仪湘把锅里的汤汁和渣滓倒进袋子里,把袋子丢到门外。
  洗完锅碗,她尴尬地咳嗽了两声,她刚刚把公文包又拿了出来,放在了沙发上,“晚上喝了点酒,脑子有点迷糊,你那个同学刚才说什么来着?”
  孟真从冰箱里搜刮出最后一瓶酸奶,lucky~
  孟真可是逮到机会了,“噢,笔记没记全是吧。”
  “人家有名字,叫肖源。”孟真纠正她的叫法。
  “行了行了,知道了。你那个衣架子刚才到底怎么说的?”上楼时她就看见了,那个男孩子要不是穿着西装,真像是逃荒来北京讨生活的,瘦得像衣架子。
  她真服了,父母好像真的不能好好叫自家女儿男朋友的名字,非得起什么绰号。
  她之前看到她那素未谋面的互联网姐妹说因为她男朋友眼睛大嘴巴大,所以她爸叫对方蛤蟆精,还有一个也是长得丑,妈妈就文雅多了,定尊号为金蟾蜍。
  还有因为男朋友没什么钱,爸爸就问那个姐妹是不是又跟小叮当去外面吃垃圾,因为穷得叮当响。
  更离谱的一个,男朋友是火车司机,家人给起的绰号是托马斯,因为托马斯小火车。
  还有找了大十岁的年上男,被亲爹问你那个没血缘的爹呢,小五岁的年下男,则是你跟那个纸尿裤还没分呢?
  “不记得了。”孟真没好气地说。
  仪湘瞬间冒火:“为什么都是读法律专业,你们都读到硕士,人家分析起来头头是道。你就不行,你在学校都干什么了?”
  她气得发飙,方便面味儿的唾沫星子直喷孟真面门,“没学到位也就算了,人家坐在你身边给你讲了一遍,你还频频点头,怎么扭脸就不记得了。”
  “一对一辅导还差成这样!”
  “你还做了十几年律师呢,你不也……”孟真快被她妈烦死了,她一屁股坐到沙发上,
  孟真收到她妈的一记眼刀,自觉噤声,不敢把“败诉”两个字说出来。
  “记得记得。”孟真缩了缩脖子。
  “我刚听到什么保交楼?”仪湘从公文包里找出资料摊在桌子上。
  孟真坐到沙发上,拿纸巾擦了擦自己的脸,嫌弃地说:“您身上泡面味也太重了。”一张嘴,全是统一老坛酸菜味儿。
  仪湘低头嗅了嗅自己身上的衣服,混合着酒味和泡面味,确实够难闻。
  三十分钟后沙发上坐着两个穿着干净睡衣的女人,从头到脚洗香香,脸上还敷着面膜。餐桌上孟真点燃了不知从哪个箱底翻出来的MUJI香薰,香薰的名字叫微雨,于是整个客厅都弥漫着一股雨后清香微甜的味道。
  斯是陋室,惟吾德馨。
  即便打了败仗、即便心有不甘、即便破落如斯,母女二人都不会放弃对美好生活的追求。
  两人对着资料和新闻又重新整理了一遍思路,现在资管业务大多是“卖者尽责、买者自负”的原则,从管理人违反适当性义务的角度起诉理财公司承担部分责任,太难了。
  “理财,中产家庭的返贫工具。”孟真感叹着,她刚经手了宋昊森的影视投资纠纷,又见证了吕静阿姨的营业信托纠纷。
  三年疫情,不知道有多少人一直在海里游泳,游着游着金银首饰全没了,临上岸连衣服也没了,整个一裸泳。
  仪湘补充了一句,“对于我们家来说,返贫工具是你爸。”
  孟真闭上嘴沉默了,她始终不相信父亲是这样的人。
  摒弃信托公司在募集阶段违反适当性义务的诉讼思路,仪湘看着换锁芯偷公章的新闻茅塞顿开。
  宝融信托在投资、管理、清算阶段是否履行勤勉尽责义务、恪尽职守了呢。
  仪湘敷着面膜不好说话,她口齿不清道:“唔,无毒哟哦,我晓得了。”
  无独有偶?她可真是她妈肚子的蛔虫。
  孟真问:“你晓得怎么打了?”
  仪湘举起同样敷了手膜的手指,回了一个OK,“除了衣架子说的宝融信托投资的那个地产项目,这个信托还要求了地产公司进行股权抵押,用来增信。但现在那部分股权呢?”哪能什么都没了。
  投资阶段,信托公司是否尽职调查了金创主体、被投资的跃进花园和增信资产的情况。
  管理阶段,用于增信的质押物是否及时登记,项目出现问题后信息披露是否及时?
  退出阶段,他们有没有及时对信托计划进行清算,对于金创是否采取了追偿?
  两人熬夜到凌晨两点,一起把信托从设立到退出所有的流程都梳理了一遍。
  孟真打着哈欠说:“小时候你陪我做作业,现在我陪你搞工作,还清了哦。”
  “陪了几次就能还清哦,我陪了你十二年呢!”孟真摘了面膜,仪湘盯着她的嘴唇问,“你嘴巴怎么肿了?”
  孟真摸了摸嘴唇,支支吾吾:“估计是晚上吃咸了。”
  仪湘也不再追问,她上楼时听到那个男孩说他要回老家了,距离和时间是杀死感情的百草枯,慢慢的孟真就淡了。
  孟真无神地望着电脑屏幕,她也没提肖源,心想,今晚的诉讼思路还是肖源给的呢,总有一天仪湘会对肖源改观的。
  第二天仪湘又研究了一上午,下午她给吕静打去电话,“吕静,这个信托还有更大的问题,我们可以上诉。”
  “湘姐,律师费和上次的受理费,加起来就七万了。我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我不想再试了。”上诉还要再交一次钱,吕静摇了摇头,她认栽。
  她已经准备去跟女儿坦白了。
  “真的,你再信我一次。这次。”仪湘握着手机,她还是不敢打包票。
  李炳添上午开庭结束,大获全胜,心情好的不得了,悠闲地路过露台,看到仪湘皱着眉头在打电话。
  大风吹乱了她盘起的头发,黑色发丝飘在空中。
  他不自觉走近,听到她说:“上诉费我来出,如果败诉这笔钱我也不会让你付。”
  那边踌躇半晌,支支吾吾:“怎么好让你付。”
  “吕静,我们这多年的朋友,你再信姐一次。”仪湘恳切地说。
  那边终于答应。
  第一次失败,看似没有失去任何东西,但如果你想试第二次,就得去支付第一次失败的代价。
  案子的标的高达百万,案件受理费跟标的挂钩,上诉费也要一万多。仪湘挂了电话,正愁要去哪里筹钱,这个月的工资还没发,她多付了主卧的房租,现在荷包空空。
  “律师来付受理费,真是闻所未闻。”这跟自己请自己打官司有什么区别。李炳添摇了摇头,转身要走。
  “李所!”仪湘把凌乱的碎发别到耳后,她叫住他,“宝融和金创不是第一次合作了,我调查了宝融旗下还在存续期的所有信托,资金投向金创的集合资金信托有11笔。前阵子暴雷了第一笔,宝融说是金创换锁芯、偷公章,您真的信吗?”
  “会不会还有第二笔、第三笔,宝融跃进96号的资金规模是2亿,单这款信托产品的自然投资者大概就有两百位。”
  “你想说什么?”李炳添回过头。
  “我们至少有潜在两百位客户。”仪湘自信而又笃定地看着李炳添,“您给的精囊妙计很好用,我们得物尽其用啊。”
  李炳添心想那当然了,“行了,你想干什么?”
  “想向律所借一笔备用金。”仪湘说出真实目的,这一万她是真拿不出来。
  李炳添就知道,中年女人一旦开始夸你,那数字绝对下不来五位数。
  “只此一次,下不为例,去财务那走手续,我给你批。”
  仪湘绽放出大大的微笑,跨步走近,“多谢李所,昨夜李所赐我四字,我一晚都没睡,拼命研究,终于让我找到了漏洞。李所不愧是李所,师父就是师父,徒弟受教了。”
  这一顿夸让李炳添心花怒放,但还是板着严肃脸,“你赶紧把你过去的业务能力捡起来,这水平差的,比那几个毛头丫头高不了不少。”
  “是是是。”仪湘跟他并肩回办公室,“另外,我还有几个问题想向您请教。”
  二审,上诉至北京金融法院。
  宝融信托的律师看到仪湘再次提交的上诉状立刻去找领导。
  仪湘不仅要求宝融拿出与金创的《股权转让协议》,还要求查看跃进房地产销售记录、质押物资料、监管账户的银行流水。
  一句话:我不信这个房地产项目亏了,活要见钱、死要看流水,你给不给吧。
  你不给,就等着我联合这个信托的所有自然人投资者一起告死你。
  次日,先前在法庭上无比嚣张的宝融律师就给仪湘打来电话,希望协调,就别上诉了,怪麻烦的。
  挂了电话,仪湘知道她赢了,一旦上诉成功,他们就会被接二连三的起诉。不止这个后果,后期他们在想发行新的信托产品,就难了。
  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
  谈判桌上,宝融那方律师客气地问他们有什么要求。
  “不多,本金和信托协议规定的利息,原告这边的律师费。”仪湘和吕静坐在一起,开着条件。
  “还有,一审的诉讼费。”吕静也挺直腰杆说。
  走出宝融信托,吕静不敢相信地说:“他刚刚是说30天里把钱打到我卡上吧。”
  “三十个工作日,不算周末。”仪湘纠正她,估计得四十多天。
  “管它是三十天还是三十个工作日,我的钱要回来啦!”吕静欢呼雀跃的抱住仪湘,“湘姐,走,我请你吃大餐。”
  “咱们吃完大餐,你带我去认认门。”吕静一扫阴霾,浑身充满了力气。
  仪湘垂下眼眸,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是时候坦白了。
  她平静地说:“吕静,我家老孟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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