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叔儿。我就直说。”
杜明堂摘下帽子,接过秦昌盛手里的球杆。
潇洒一挥。
“您是我看重的人。这么多年在神武,我知道您的位置。”
秦昌盛更沉稳:“所以你凭几句话,就想拉拢我?”
杜明堂撑住杆儿,一笑:“叔儿,明年钟山高尔夫的会员费我已经替您交了。够不够诚意啊?”
钟山高尔夫一年的会员费是一百多万。
杜明堂舍得从自己的零花钱里,拨出这么一部分,他爸要是问起来,就说打赏女主播了。
秦昌盛这个位置,在乎这一百多万吗?
他不在乎,但他在乎别人对他的尊重和心意。
“叔儿。”
杜明堂边走边诚恳地递了一瓶苏打水给秦昌盛,他尿酸高,需要喝这个,杜明堂打听得一清二楚。
“我小时候,特爱看一部电视剧,叫《铁齿铜牙纪晓岚》。”杜明堂拧开水,和秦昌盛边往下一杆走,边说道,“那时候,看的还是那种…对,就椭屁股的电视机。”
杜明堂夸张一比划。
对,他当时在农村就这个档次,不配看等离子电视。
“里头有句话,形容和珅的。叫‘宰相门前三品官儿’。”
秦昌盛不言不语,他在仔细观察这个二世祖。
在神武,所有人都认为他是杜康生的心腹,未来也顺理成章会是杜康生接班人杜明泉的心腹。
但只有秦昌盛自己心里明白,不到尘埃落定,他这棵蒲柳永远都不能明确地偏向哪一边。
江湖行走多年,他更知道,任何局面不到最后一秒,都看不出真正的赢家。
这就是复旦毕业多年,沉稳内敛多年秦昌盛的生存之道。
谁没有才华,谁又没有脾气,但在商场上表现出来的,那是傻子。
“您在神武,当个秘书长,着实委屈你了。”杜明堂诚心诚意地说。
秦昌盛却完全不沉湎奉承,冷笑道:“我当秘书长,怎么就委屈了?能做到今天,全靠你爸抬举。现在多少人还吃不上饭呢。”
杜明堂低头舔了舔下唇,还是一笑。
他喜欢笑,更知道无论是泰山崩于前,还是明月沉于底,他若自律,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笑。
一笑泯恩仇,一笑万事空。
他看出来了,秦昌盛平日里的八面玲珑都是装的,那是对小人,对不熟悉的人。
此刻,若是要和他谈出点真东西,就得坦诚相对。
“那我爸退了,谁抬举您呢?”杜明堂单刀直入,“你不会觉得我哥上了,您还会有今天的江湖地位吧?一朝天子一朝臣啊,叔儿。”
秦昌盛见杜明堂初生牛犊不怕虎,啥都敢说,于是也毫不客气地弹压他道:“不管未来如何,神武不能出差池,谁是董事长,我无所谓。每个人都要搞清楚自己的位置!董事长现在把精益交给你,你做出什么成绩了吗?”
杜明堂从小受的挫折多,早就混不吝,秦昌盛的这点酸言酸语,打击不到他分毫。
人暗示得没错,神武不出意外,本来就是杜明泉的。
但就杜明泉那小子……杜明堂的心底和眼梢,掩盖不了地浮出丝丝不屑。
他配吗。
“如果我能把王强在一个月之内弄走……”杜明堂的语气不像是试探,仿佛是在宣布这件事情。
秦昌盛也不是傻子,他转眸一笑,对杜家的幺子:“一个月?你讲笑话呢?都好几年了,你亲爹都没能把这孙子拱走。”
杜明堂接:“如果我弄走,秦叔以后会站在我这边的吧?”
秦昌盛难以置信:“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到了下一杆,杜明堂恭谨地将不锈钢球杆递给秦昌盛:“以此为赌。我当是给秦叔的投名状。”
秦昌盛默不作声地接过球杆,低头,并足。
接着,他秉息,一杆!却毫厘之差,错过了洞口。
杜明堂笑笑,不言语。
任何时候,他那张无辜阳光的脸,都是最好的打开局面的利器。
神武的水很深,那些股东人五人六,可是谁又会注意到秦昌盛这个大太监、九千岁呢?
杜明堂准备各个击破,先在神武内争取一切能争取的势力。
他余光狡黠,谨慎握起球杆,屏息凝神,低垂长长的睫毛和深邃的眼眸。
只一杆!
就把方才游移于轨迹之外的白色球体,果断挥进了洞里!
嘴炮王者,不及实力碾压。
秦昌盛嘴上没同意,但只要王强走了,那他就会倒戈杜明堂。
他要真是杜明泉的人,在神武的董事会喝喝茶,去子公司年会讲讲话颁颁奖不是挺悠哉,又何必来搅和精益建设这趟浑水。
老秦是可以争取的,未来绝对有用。
杜明堂扶着老秦上电瓶车。
商战、宅斗、感情,其实万变不离其宗,都像是打牌,就看谁手里的牌多,谁的优势就大。
杜明堂有耐心。
……
晚上。
路佳带着路野和小鲁班出来吃饭。
她没叫陆之岸,反而很庆幸,他又去了某个美学的“雅集”,和一帮“文艺美女”焚香品茗。
天伦之乐,不需要膈应人的陆之岸。
“姐,我来烤吧。你快吃这个牛舌,老了可就不好吃了。”
路野自然而然地接过路佳手里的不锈钢夹子,敦促她和外甥赶紧吃肉!
这个弟弟总是最心疼自己的,路佳一阵感动。
但她咬了一口肉,又不放心地抬起眼眸,问对面的路野:“你快毕业了吧?咋没听你说过找工作的事儿?”
“嗨。姐。”烟雾氤氲中,路野将滋滋冒油的牛舌翻了个面,“找工作不急。不行,我就休息半年,明年考研。”
听了这话,路佳心急且迫切地丢下筷子,她焦躁地说道:“怎么不急啊?你学的这个专业,不就是要进体制内吗?那些考试你去考了吗?人找了吗?怎么突然又提起考研这茬了?我前两天还接到你辅导员的电话,让我有空去学校一趟,为你就业的事要和我谈谈。你是不是在学校又有啥情况啊?”
说起路野的就业,路佳很没有安全感,极其不放心。
”哎呀,姐!吃肉吃肉!你操心那么多干嘛?”
路野明显想转移话题,夯不啷当夹起几块还没那么熟透的肉,就往路佳碗里装。
路佳也是打路野这个年纪过来的,知道毕业的时候,其实人是很焦虑的,但在关心自己的人面前,却尽量要装得若无其事。
因为自己心里也没底。
于是路佳也不逼问了,而是叹了口气,自己拿起夹子,换了个话题:“行了,你自己的事,自己上点心。我这,自己还一脑门子官司呢。”
“姐,你又咋啦?还是跟姐夫离婚的事?”路野眨巴着一双明眸,关切地看着路佳。
路佳凝视了亲弟弟一会儿,她这弟弟tຊ,五官长得很像去世的父亲,剑眉星目的,英气非常。
“这点小事,我会放在心上?”路佳满不在乎地给肉翻面儿,“是工作的事儿。”
“工作又怎么了?你不是百万年薪拿的好好的。”路野联想到最近网上看到的新闻,“难不成你们公司也要裁员啊?”
“差不多吧。”路佳心烦意乱,“又或者,是我自己要走呢。”
路野听了,嚼了嚼眼前的牛肉,半晌扑楞着睫毛没说话。
他知道此刻自己应该说支持姐姐,无论姐姐去到哪里,只要是为了梦想,他都支持。
但路野毕竟是二十六岁了,不是十六岁,
他自己正遭受毕业的就业环境毒打,实在是说不出任性地支持姐姐的话。
姐姐现在住得大平层,是她在供,还有车,还有自己的生活费。
现在亲妈又在老家检查,说不定真是癌症,那到时候用钱,就跟流水似的稀里哗啦。
路野知道这个家终究得靠他撑,但他又无奈自己暂时还没有能力,于是他就恨自己!
路野拿起桌上的剪刀,默不作声地狠狠地将烤盘上的一排横膈膜都剪了!发泄。
“舅舅!肉肉!”
小鲁班难得出来吃饭,兴奋异常,胃口比平日里在家扩大了好几倍。
此刻他正举着桌上的塑料小碟,睁眼巴巴地问路野要肉吃。
“哦哦。来,来。”
路野回过神,直接站起来,把小鲁班从路佳身边的宝宝椅上抱起来,宠溺地抱到自己腿上,又很耐心地给他围好小围兜儿,伸出筷子,耐心地呼啊呼地吹肉,喂肉。
路佳在对面,仔仔细细地看着这一幕。
突然一股异样的感觉,从她心底腾起。
她悟了!
路佳白衬衫牛仔裤,咬着鸡翅木的筷子!在闹腾的烤肉店里,悟了!
神武根本就不在乎精益!
精益太小了,对神武来说不过是一只整鸡身上的一块鸡皮而已。
或者说,精益对于神武对于杜康生来说,就像是建筑师桌上的一张 A4 纸,就像是路佳此刻包里的一根棉签,又或是就像是仲夏夜天空悬挂的碧绿色树叶上的一只蜘蛛。
根本就是可有可无!
因为路佳突然想到:小鲁班是自己的儿子,如果是需要请人来照料,她宁愿是路野这个真心疼爱他的舅舅,也不是陆之岸那个不负责任的爸爸。
而,精益,杜康生派来主事的却是王强!
谁会把自己看重的亲生儿子交给一个不靠谱的好色狂?
王强越是像跳梁小丑一样,在精益蹦哒地欢,越说明杜明堂在神武和杜康生的心里完全不受重视。
在不受重视的人手底下做事,是拿不到核心资源的。
路佳猛醒!
“路野,我要辞职。”
她踌躇满志,恨不能此刻就手机提辞职流程。
路野却极度冷静地用力按住路佳的手,蛮力制止她:“现在你不能辞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