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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晓莲的怒骂戛然而止,她怔怔地望着远处,喃喃自语:“人不能做坏事,会有报应的!”
马红蕾见陈晓莲忽然放低了声音,急切地问道:“怎么了?哪里疼?你别硬撑着!”
陈晓莲摇了摇头,对马红蕾说道:“往后你都得站我里头,我给你孩子保驾护航。”
马红蕾心里的惊慌褪去,接着腾起一股怒焰。还知道用雨衣挡着脸!看来上次被警察带走,这次学聪明了,知道再被抓就要吃牢饭了,
我好心好意放你一马,你却死缠烂打,非要致我于死地!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想到这里,马红蕾掏出手机,按下 110。
“等一下,你干嘛?”陈晓莲惊慌地拦住她。
“报警啊!这是故意伤害!”马红蕾恨恨道,“我必须把他抓着!”
“不至于,不至于。”陈晓莲急忙劝道。
要搁陈晓莲以前的脾气,绝不会吃这种哑巴亏,不把肇事者揪出来道歉赔偿绝不罢休。但是这几年她变了,只要听到警察两个字就心跳加速,平时能不找警察就尽量避免,连去派出所办理户籍手续都害怕。况且今天她求的签也不好,寓意是夜长梦多。她现在最怕夜长梦多,所以坚决避免一切节外生枝,哪怕自己吃点亏也认了。
“怎么不至于!他……”马红蕾忽然收口,她不想把医院那两次透着诡异的遭遇告诉陈晓莲。她已经麻烦陈晓莲够多了,不想让陈晓莲再担心自己。
“他怎么了?”
“他明明就是冲着人来的!”马红蕾改口道。
“这儿的人骑车都野,横冲直撞的,你又不是不知道。”陈晓莲劝道,“咱们就算报警,最多也就是个交通事故,人家骑的还是自行车,警察管不管都不一定呢。再说,就算管了,让我去医院拍个片子,我啥事没有,你让警察怎么处理他?警察局又不是咱家开的。算了,红蕾,就当是挡灾了。”
马红蕾冷静下来。陈晓莲说得对,现在报警,就算把人抓到,如果他一口咬定就是意外,最后也不可能定性成故意伤害。再说被撞的人是陈晓莲,我怎么和警察说这个人就是冲着我来的?没有真凭实据谁会相信我?
警察只认结果。这是这些年无数次矛盾纷争中总结出来的经验。所以不能急,马红蕾想着,当务之急是提高警惕,保护好自己。彭韬还会再来的,到时候留好证据再报警,一手报警,一手送他上热搜。
“红蕾?你没事吧?”陈晓莲问道。
马红蕾摇了摇头:“走吧,我送你回家。”
“不用。我坐公交车直达。睡一觉就到了。”陈晓莲急忙谢绝。
“没事,我顺路。而且你就当陪陪我。”马红蕾说道。
陈晓莲本来还想再推辞一下,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她不想让马红蕾去自己家,所以这几年她总是在回避这个话题。可是现在马红蕾主动提出来了,她再不同意就有点刻意了。
和马红蕾交往,在陈晓莲看来无异于是站在刀尖上玩火。所以她不想让马红蕾感觉自己有任何刻意的表现,刻意就是可疑,可疑就会带来危险。
马红蕾坐在车里,看着陈晓莲家的大别墅。虽然她和杨英明也有多处房产,总资产肯定比陈晓莲家高。但那都是账面价值,他们住的房子可真是比不上这里。
难怪杨英明这两年和赵顺奎联系越来越少。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当年得靠着杨英明才能吃上饭的庄稼汉,现在住上了这么高级的别墅,杨英明的心理落差得有多大。
“红蕾,不是我们见外。小满在家住,所以就没叫你们来过。”陈晓莲含蓄地说道。
“是。”马红蕾点点头。她也不愿意见到小满,因为见到小满就会想起文竹,她不想给自己添堵。
“这个给你。”陈晓莲从包里拿出一个绸缎小袋子。
马红蕾打开一看,里面是一串佛珠,坠着一个长方块形状的护身符,里面藏有经书。
“挂到这里。”陈晓莲把护身符挂到后视镜下面,双手合十,“应你所愿,保你平安。”
马红蕾开车走了。
陈晓莲站在家门口,掏出手机拨了出去。
“我有不好的预感,今天求的签也不好。”陈晓莲看着车上的杨文竹照片消失在喷泉环岛后方,“你抓紧!夜长梦多,不能再拖了!”
林启峰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坐在候诊区的长椅上,他立刻想起来,这个人就是五年前他扎伤的赵小满的父亲。
对于赵顺奎没有追究责任,尤其是在派出所帮他说话的情分,林启峰一直心怀愧疚和感激。
他怎么会来医院,而且一个坐在那里,表情落寞。想到这儿,林启峰快步走过去打招呼。赵顺奎见到故人,也急忙站起来向他问好。
“这两天不是闷嘛,旧伤有点难受,过来做个理疗。”赵顺奎拘谨地摸着自己的大腿说道。
林启峰看着赵顺奎胳膊上那道惹人注目的伤疤,心里愧疚,因为那是他造成的。
“对不起。”
“说啥呢林医生。这都过去多少年了。”赵顺奎立刻摆了摆手。
“拿的是什么药?”林启峰看到药盒上一串英文字母,于是问道。
“孩子的药。”赵顺奎把塑料袋放到旁边,“孩子这不是要出国了,带上点常备药。”
“咱们加个微信吧,拿药看病什么的直接找我。”林启峰掏出手机。
赵顺奎也不推辞,加了林启峰的微信,两人又沉默了。
过了一会儿,赵顺奎忽然说道:“林皓是个好孩子。”
“啊?”林启峰不知道他为何提起这个话题。
“他是为了保护那两个女同学才……才没的。”赵顺奎看向远处。
“保护?”林启峰问道,“警察和你说的?”
“没说过。但我想他肯定是为了保护同学。”赵顺奎笃定地说道。
“你怎么知道?”
“他们三个来的时候,林皓对两个女同学非常照顾。他还特意送给小满一个音响。这个音响很贵,要好几千,他暑假打工攒钱买的。后来小满就是靠着音乐撑过最难的那段日子。我问她林皓为什么会送你这么贵的礼物,她说林皓就是想给我压力,好像我放弃了都对不起他一样。”
“真是好孩子。”赵顺奎感觉到林启峰在颤抖,于是继续说道,“越是到了危险的时候越能看出一个人的本性,这就是我为什么肯定他是为了保护同学。”
“这些话五年前就想和你说,但是你看,那天……”赵顺奎开完笑似的拍了拍手臂,“没顾上。这一眨眼就过了五年,真快啊!”
“真快啊!”林启峰也喃喃道。
这时赵顺奎的手机响了,他看了一眼,屏幕上显示“陈律师”。他向林启峰告别,起身离开去接电话。
整整一下午,林启峰耳边反复回响着赵顺奎的话。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并不了解林皓。在他心目中,林皓只是个懂事听话、成绩优秀的开朗大男孩。他从没想过林皓是为了保护同学而死的。
这个林皓让他感到陌生,更感到骄傲。同时,林皓也像一根针,刺痛了他心底某个早已麻木的地方。
林启峰站在落地窗前,看着对面大楼中间的一扇窗户,那就是杨英明的工作室。
案发当时,他也是这样站在落地窗前,监视着杨英明的工作室。那扇两层楼高的大窗户拉上了窗纱,只能看个模糊的轮廓。
他先是看到韩秀从二层楼梯上摔下来,接着又有一个人影从上面跑下来。
林启峰转过身,打开手机的文件保险箱,把视频投放到电视上循环播放。他反复观看视频,韩秀从楼梯上滚落的画面撕裂了他内心最深处的伤口。
这个世界只剩下他自己了。他无数次想过彻底离开,到另一个世界和妻儿会合。
每天凌晨三点他都会准时醒来,这是五年前警察通知他林皓死讯的时间。接着他就会想起和妻子走进停尸房,看到被白单盖着的林皓。
好像有人和他们说过,林皓被大货车撞得面目全非,如果他们不想看可以做 DNA 鉴定。但是他们还是要求来看。可是当法医揭开白单,他看到儿子被撞成了无法想象的模样,他就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住了身体,歇斯底里地嚎叫起来。
谁干的!谁把林皓弄成这样!我要杀了他!他的大脑完全崩坏,只有两根神经还在发挥作用,一根是悲伤,一根是愤怒。
他们几乎是被架着离开停尸房的。他一直在咆哮,他要抓住凶手,他要捅凶手一万刀。而妻子则一个劲和所有人说那不是她儿子,她要回家。
那个晚上,黎露父母找上门,告诉他们警察已经准备放弃调查了。之后妻子把自己锁在书房里,第二天早上才出来。当时他应该能察觉到妻子的变化,可是他也被搞得心烦意乱,没有注意到。
他们去刑警队请愿的时候,他也没注意到妻子悄悄离开了他。当他看见妻子站在天台上,那一瞬间他懵了,妻子为什么要爬到那么高的地方,她去那里做什么?
直到有人大喝一声,他才清醒过来,妻子要自杀。她为什么要自杀?她为什么不和我说?她怎么忍心留下我一个人?带着对妻子的无数个问题,他发疯一般地跑过去,他要拦住她,问她为什么不要自己了!
可是妻子再没有给他回答,她纵身一跃的弧线永远刻在了他内心的最深处。
后来他在书房里找到了妻子的遗书,她说她要去那边照顾孩子,这边的事就麻烦他了。遗书写得平淡而客气,平淡得就像回娘家之前留下的便条,而那一点点客气才有了一丝生离死别的味道。
他坐在死去的家里,放任仇恨肆意生长。他该去恨绑匪,如果绑匪站在他面前,他会毫不犹豫冲上去捅死他,然后坦然自首。可他根本不知道绑匪是谁,所以他只能去恨杨英明,因为杨英明是具体的,是有罪的。
绑匪只给杨英明打了电话,杨英明又没有报警,最终才导致林皓的死亡。
为什么绑匪只给杨英明打电话,只要五十万赎金?为什么不给其他两个孩子的家里打电话?为什么三个十七八岁的成年人会被如此轻易地绑架?
这一切的不合理只有一个解释,杨英明得罪人了,绑匪就是冲着他来的。可是,为什么死的不是杨英明的女儿和老婆?为什么是他林启峰的儿子和妻子?
他当然知道杨文竹和黎露的处境也很危险,但她们毕竟还活着!至少在她们父母心里还活着。可是林皓和他妻子的尸体就真真切切地躺在那里,他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他无数次想到了死。但他要完成妻子的嘱托,他要活下去,直到查明真相,替他们报仇雪恨。
他跟踪了杨英明五年,一直毫无所获,直到他发现杨英明和一个年轻女性在这里偷情,于是在对面大楼找了一个最好的观察位置。
似乎上天都在给他机会,他出诊时见到了这个女人。
她叫韩秀,未婚,备孕,咨询他如何能在不让单位知情的前提下建档。
他看到韩秀摔下来的第一反应是去救人。
与此同时,杨英明终于露出的马脚让他无比兴奋。
五年来,杨英明好像根本没受影响一样继续生活。是啊,死的不是他女儿,他当然无所谓。
这种无所谓的姿态日复一日地刺激着林启峰,日积月累,形成了一座随时会爆发的火山。
现在,他终于抓到了杨英明的狐狸尾巴,下一步就是彻底撕开他的伪装,为妻儿报仇。
怀着激荡的心情,林启峰冲到大堂门口,却恰好看到一脸焦虑的杨英明从小区外面急匆匆地走来。
不是他?
林启峰一下子愣住了。把韩秀从楼梯上推下来然后跑掉的人不是杨英明?他刚刚目睹一起杀人案,他以为凶手就是他的仇人,可是他忽然发现自己完全想错了。
不仅如此,他还成了能证明仇人清白的唯一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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