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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祠堂里杀人?”夏惊秋站在凑热闹的人群里自言自语,不远处的青石板上正躺着一具没有双足的女尸。
  刘公庙与其说是供人求神拜佛的地方,倒不如说是刘公村的祠堂。泥塑的粉脸老者端坐在供台之上,肩头披着红布,慈眉善目地俯视众生。
  “杀人?郎君,祖先在上,你可不要胡言乱语啊。”夏惊秋身旁的娘子朝着他指指点点。
  动静不小,惹得旁人皆投来了目光。
  “小郎君你年纪小不懂,这是鬼新妇来索命了。”一旁的老者道,“你瞧她那脚,被砍了,这不是鬼新妇是什么?”
  “不会吧,咱们这离康城县那么远,鬼新妇要索命也索不到咱们这儿来啊。”人群之中议论纷纷。
  “咚、咚、咚。”庙里传来木棍敲击的声音,“别吵了。哪来的后生?”泥塑像下站着一名老翁,他浑身上下没什么肉,干瘦的如同他手里那根梨花木拐棍。老人家佝偻着背,却双目如鹰,一眼便瞧见了人群里的夏惊秋。
  “我家郎君姓夏名惊秋。”金宝接话,“是凉州……”
  “是凉州来的儒生。”夏惊秋拱手道,“今日遇上落雨,耽误了脚程。”
  “怪不得瞧你面生。”夏惊秋身旁的老者道。
  “外乡人不要多管闲事,走吧。”老翁挥了挥手。
  “你们打断如何处理这具尸体?不报官?”夏惊秋没有离去的意思。
  老翁缓缓抬起鹰目:“怎么处理是村里的事。后生,这与你无关。”
  “老村正,你好歹也算是一方父母官,这么处置怕是不太妥当吧。”夏惊秋从人群里走了出来,指着地上的女尸道,“我瞧你们总念叨着鬼新妇,这鬼新妇还能半夜杀人,白天再来剁脚?”
  “你怎知我是村正?”村正弯着腰问。
  “老村正往那一站,便能瞧出气势来。在场众人,哪位有您这气定神闲的模样。”夏惊秋不知何时学会了恭维。
  村正紧绷的神情放松了些许:“倒是个懂事的后生。”
  “正巧,晚辈对破案很感兴趣,能否让我瞧瞧?”
  “后生,事关鬼新妇,怕不仅是破案这么简单的。”村正长吁了一口气。
  “死者阿莲,年十八,刘公村人,家住村子东头,我打听得没错吧。”人群里突然出现了一个年轻的声音。
  众人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一把红伞下站着两个年轻人。许一旬收起伞来:“这位小娘子,显然就是被人杀害的。”
  夏惊秋瞧见娄简,心里一颤,随即捂住了自己的右腿,背过转过脸去。
  许一旬挺着胸膛上前:“敢问村正,昨日夜里可有下雨?”
  “的确,从昨日酉时便断断续续下了好几个时辰,一直到今日早上,才消停了一会儿。”
  “那就对了。”许一旬学着娄简,在尸体面前双手合十,装模作样地念叨了几句,随后上前查看女尸额头上的伤口,又抬起微微卷曲的右手道,“疑点有一,从尸首的木僵之态。至少是死了四个时辰以上,也就是今早子时许。死者裙摆有泥点,必然是在子时之前来的祠堂,阿莲家在村东头,刘公庙在村西头,她怎会不带伞便出门呢?”他完一通,朝着人群里的娄简挑了挑眉。
  夏惊秋指着四下里,与许一旬一唱一和:“这周围,哪有油纸伞的踪迹?”
  “对啊,伞呢?”人群里有人发问。
  “诸位再看。”许一旬双指合拢指向阿莲的裙摆,“疑点有二,裙摆之上只有泥点,没有血迹,就连地上都这么干净,断足之处皮肉外翻、刀痕混乱。显然,死者是在死后许久才被人砍下双足的,而且凶手分尸的时候十分慌张。”
  “阴曹地府的魂魄来人间一次也不容易,我要是那鬼,为何不一次杀人分尸,还得跑两次?”夏惊秋打趣,“怪麻烦的。”
  村正见二人胸有成竹的模样,斜眼问道:“死因是何?”
  “这不是明摆着的么。撞死的。”许一旬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又指向庙中一侧的梁柱。
  那柱子上,挂着一道褐色的血迹。
  “而且……阿莲娘子约莫五尺,柱上血迹在四尺左右的位置。”夏惊秋上前道,“要么是被人推了一下,没站稳,跌撞在了柱子上;要么便是有人按着阿莲的脑袋撞在了梁柱上。”
  庙宇中的痕迹,漏洞百出。
  “可……阿莲的确是快要成婚了。鬼新妇就是喜欢这样的女子!这么多年以来,她不知害死了多少人。”
  夏惊秋在心底骂了一句愚昧。
  “别着急,小爷我还没说完呢。”许一旬继续道,“疑点有三,你们再看阿莲的妆容,额头脸颊处都有斑驳的褪脂之痕迹。这是雨水打在脸上之后留下的痕迹。”
  “四下无伞、衣裙染泥、面部褪脂,这说明昨日是有人为阿莲撑伞,一同来了这刘公庙才是。此人,必定比死者身长高上许多,估摸着来看,是男子。”
  “大家不觉得哪里不对劲吗?一个未出阁的娘子为何会与男子这般亲密,同撑一伞。”许一旬插着腰,大声问道。
  “方才,在下还听见有人说阿莲快成婚了。”娄简走进了人群的视线里,“不知,阿莲的未婚夫婿是谁?”
  “是村正家的长子,沈确。”有人回应。
  “说来,今日早上发现阿莲尸首的也是沈确。”
  “没错,我早起砍柴,正巧遇上了下雨,便来刘公庙里躲雨,看见他慌慌张张地跑了出来。”人群里,一名樵夫打扮的男子思量着道。
  “难不成,杀害阿莲的是沈确?”
  “一派胡言!”村正恨不得,手里的拐杖是把利剑,他指着娄简,气得哆哆嗦嗦,“哪里来的黄毛小子,存心当着刘公大人的面,糟践我儿。”
  “村正这是不打自招啊。”夏惊秋踱步上前,“我们又没说,令郎是凶手啊。”
  “你们!你们!”他颤颤巍巍险些跌倒,几个年轻人上前搀扶,“这三人妖言惑众,惹了刘公大人谁都吃不了兜着走,来人,把这三人赶出去,赶出村子去!”
  话音刚落,便有人跃跃欲试。
  “谁敢?”夏惊秋见状,索性亮明身份,从腰间取下令牌,“本官凉州长史,夏惊秋。”
  在场众人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
  “来两个人,去把沈确带来。”夏惊秋收好令牌,眼神不怒自威。
  一炷香的功夫。沈确被人带了过来,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双眼时不时地瞟向村正。
  “长史又如何?”村正站稳了身子,昂首挺胸,摆出一副不屈不挠的神态来,“没有证据,你们凭什么定我儿的罪。”
  “是啊,砍下阿莲双足的凶器呢?又有什么证据能证明是沈确杀了人。”村里人开始替沈确说话。
  “别以为你是长史,我们就怕你,你们几个今日要是说不出个鼻子眼睛来,我们刘公村的人也不是吃素的,明日我们便去刺史面前告你!”
  众人同仇敌忾,像是将三人视作了豺狼。
  娄简朝着夏惊秋使了眼色,他便心领神会,三步并作两步,单手撑掌,跨上供台,钻进了神像后头。
  “放肆!怎敢惊扰刘公!”村正指着“杀千刀”的夏惊秋怒斥,“抓住他,抓住他!”
  众人红了眼,卷起袖子便要上前给夏惊秋一点教训。
  许一旬见状,抬起长剑,拦住了捣乱的村民。
  “找到了。”夏惊秋从神像后头取出一个布衣裹着的包裹。里头,正是一对双足和一把卷了刃的菜刀。
  “诸位瞧瞧,这衣裳是谁的?”娄简举起衣裳问道。
  “好像真是沈确的!”有人指着跪在地上的沈确道,“他杀了人,他杀了人!”
  “闭嘴。”村正拄着拐上前辩论,“不过一件寻常布衣罢了,你们凭什么说是沈确的,这种衣物家家都有。”
  “我想,整件事情的始末该是如此。”娄简扔下布衣道,“今早半夜时分,沈确与阿莲在刘公庙里发生了争执,沈确失手杀了阿莲,情急之下匆匆跑回家中将此事告知了村正,于是村正便给沈确想了一个主意,模仿鬼新妇索命,到时候再由村正出面解决,利用村民对鬼新妇传说的忌惮,将这件事遮掩过去。本来的确是一件无从查起的案子,可惜天不遂人愿,沈确分尸之时正巧遇见了前来歇脚的樵夫大哥。情急之下,沈确便脱下了衣物将凶器与残骸放到了刘公塑像之后。”娄简轻笑,“对于你们刘公村的人来说,刘公大人毕竟是保佑一方的土地神,谁敢对其不敬,更是无人敢肆意冒犯。”
  沈确两股战战,一幅亏心的模样,眼看就要招了。村正拦在沈确面前,又狡辩道:“血衣也罢,凶器也罢,都没有写我儿的名字,你们仗势欺人,真当我们刘公村的人是好欺负的吗?”
  娄简摇了摇头,舌头卷曲发出“咯咯”的声音。竹篓里tຊ二五纵身一跃,稳稳落到地上,围着娄简的衣衫蹭了几下。
  娄简取下一截阿莲的乌发,二五上前嗅了几下,摇头晃脑地打了个喷嚏。快速跑进人群里,又围着村正闻了几下,用前爪捂住了鼻子。
  没一会儿,它便停在了沈确面前,双目炯炯有神,盯着沈确的双手不放。露出尖牙,发出渗人的叫声。
  夏惊秋上前握住沈确的手,从他的指甲缝里取出一种油脂质地的东西来,他放在鼻下嗅闻道:“女子用的头油通常会想尽了法子留香,即便是洗涤之后气味也难以除尽。”他扬起一侧嘴角,“这茉莉味的头油,正巧与阿莲头发上的味道一模一样。”
  “我……我……”沈确双手抖成了筛子。
  “你可别说,你有用头油的习惯。”许一旬笑道。
  沈确双手俯地,连连磕了几个头,夹着哭腔道:“我招,我都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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