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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哦对了,尸首眼下还在敛房?”夏惊秋拢起被子问。
  “在。不过明日便要下葬了。”
  “这怎么能成!”夏惊秋掀开被子上前质问,“你们江河县府衙就是这么办事的吗?一桩凶杀案草草了结了?陈县令知道吗?”
  “就是陈县令的意思。”
  “真是荒唐!苦主的家人都没找到,谁给她敛尸?”夏惊秋气血上涌,忍不住咳了几声。
  “是娄先生,他没拿赏银,让我们给这位小娘子置办口好一点的棺材。”刘明满脸写着与我无关。
  “娄简?”夏惊秋眉毛微彼,此人说来也是奇怪,一猫一人骨瘦嶙峋,看上去就活不长的样子,可她眼中却没有苟延残喘的模样。
  说她凉薄,又爱管闲事;说她古道热肠,啊呸!谁家好人把人迷晕扔在雪地里啊!
  夏惊秋总觉得此人神神秘秘,不对,是鬼鬼祟祟。
  “阿嚏!”夏惊秋揉了揉鼻子,“罢了罢了,先去住处吧。”他拾起被子披在身上,朝着院外走去。
  被褥、衣裳、摆件诸如此类的东西将小小的木板车垒成了个小山丘。夏惊秋裹着被子坐在板车上,金宝则是趴在“小山丘”上,四脚并用扒着车上的物件。
  一路上,刘明提心吊胆。生怕这小祖宗看出猫腻来。
  大约走了一炷香的功夫,几人停在了三月义庄门前。扑鼻而来的霉和臭味呛得人喘不上起来。
  “义庄!刘捕头,你带错路了吧!”金宝高呼,“这什么晦气的地方。”
  “没错,就是这。”
  “啥?”金宝和夏惊秋异口同声,动静太大,车上的木匣子“啪嗒”一声,摔在了地上。
  “什么动静啊!”屋内传出一个熟悉的声音,许一旬揉着眼睛道,“还让不让人睡了。”
  “你怎么在这?”夏惊秋跳下板车,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
  果然!屋子暗处又走出一个人影来,是娄简。她腰上系着围裙,像是刚放下手中的锅碗瓢盆。
  “不是说了走后门吗。”她责怪道。
  “没辙,夏主簿的行李太多了,后门小巷进不去,只能走前门了。”刘明赔笑。
  “诶?不是说就来他一个吗?怎么又来了一个?”娄简瞥了一眼那堆行李,指着金宝道,“多来一个,可得多给一个人头的银子。”
  “这位是夏主簿的小厮,不是外人,不是外人。”
  “谁要住你这?你这是人住的地方吗?”金宝质问。
  “怎么不是,你没看见里头躺的都是人。”娄简指了指一旁的棺材。
  “你!”金宝语塞,凭他的口才,自然是说不过娄简的。
  夏惊秋脸色铁青,坐回板车上:“不必劳烦娄先生了,刘捕头,我们自己找住处。”
  “你以为这是京都啊,处处是驿站酒肆。江河县境内连家像样客舍都没有。”许一旬靠在门框。
  “民户家总有空屋吧!”夏惊秋问。
  “还……真没有。”刘明挠了挠头,“陈县令可为这事愁了一整日,派人去寻住处,普通百姓家要么是没地方,要么……是不愿意自家住个官老爷。也就……娄先生愿意。”
  娄简靠在棺材旁看好戏。
  夏惊秋不信邪,拉着金宝裹上被子:“我自己找!”说罢,二人怒气冲冲的朝远处走去。
  娄简托着腮,面带笑意,望向二人离去的方向,拍了怕一车的行礼:“许一旬,你搭把手,帮刘捕头把行李搬到后屋。”
  “他不是不愿住这吗?你管他作甚?”
  “我跟你打个赌,天黑之前,夏小郎君必定灰溜溜的回来。”
  万物萧条的冬天,暮色浸染的云霞仿佛也带着寒意。果然不出所料,当殷红色的夕阳收起衣袖,三月义庄门口站着两个炸毛小子。
  “回来了?”义庄中间放着一张矮桌,桌上热气腾腾,娄简抱着右膝,端着饭碗,朝自己碗中夹了一大口青菜。
  许一旬则是捧着碗筷傻笑:“嘿嘿,还真回来了。”
  两人饥肠辘辘,走了一天,饿得昏天黑地。这偌大的江河县,人人见了他就像是见了鬼一样。
  金宝闻着香味,眼巴巴地看着夏惊秋:“秋哥儿……”
  识时务者为俊杰,夏惊秋小声道:“大丈夫能屈能伸。”他苦着一张脸走向矮桌,颐指气使,“给我盛碗饭。”
  见娄简没动静,金宝赶忙起身:“哦哦!”
  “吃饭给加钱。”娄简扒拉着碗里的饭菜说。
  “你不是收了钱吗?”夏惊秋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那是借宿的钱,吃饭得,加,钱!”说着,娄简抢过金宝手中的碗,佯装厌恶,“别给我弄脏了。”
  金宝委屈地站在原地,眼看就要饿哭了。
  “好!”夏惊秋摸了摸金宝的脑袋,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
  娄简揉搓了两下,确认无误,将银子揣进了怀里:“吃吧。”
  二人一通狼吞虎咽,吃的热泪盈眶。瞧见夏惊秋的狼狈模样,许一旬总算是出了一口恶气。
  “先说好,这是一日的饭钱,明日吃饭,明日收钱。”
  “你抢钱啊!”金宝吃饱了饭,嗓门也变大了,“方才那银子有足足十两,你是要将京都樊楼里的厨子买来给我家郎君做菜不成?”
  “嫌贵啊!出去吃。”娄简扔下一个白眼。
  “罢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晚点我再找你算账。”夏惊秋蹙眉问,“我睡哪儿?”
  “义庄后头有间小屋,原先是我师父的住处,东西都收拾好了。”
  夏惊秋半信半疑:“这么好?还帮我收拾住处?”吃一堑长一智,夏惊秋留了个心眼,“谁知道你又有什么暗招。你睡哪儿?我睡你那屋。”
  许一旬到嘴的热汤,猛呛了一口,他擦了擦嘴,指着一旁道:“他睡棺材。”
  *
  累了一日,金宝刚上床便倒头就着。夏惊秋则是翻来覆去的。他寻了一件大氅披在肩头,走进院子里。
  三月义庄的后院不大,除了两间破破烂烂的小屋,便只有几株梅树,一口水井,还有一些晾晒药材的绳线与簸箕。风吹摇曳,传来梅花与草药混合的香味,整个后院与义庄中的气味简直是天差地别。
  娄简穿着一身棉衣站在雪地里,慢哼着小调,她时不时朝手中哈了一口气,继续拨弄着草药。
  夏惊秋打量着她的手,想起了县里小童唱的童谣:一双阴阳手,颠倒人间冤。
  县中百姓说,大约是六年前,隔壁牛首县出了一桩富家郎君杀害女子的案子。
  富家郎君与这位小娘子原本是一对情人,可家中长辈不允,二人只得偷偷私会。听闻,那位小娘子后来被家人许了人,趁着漏夜前去告别。
  二人生了口角,富家郎君当场便将小娘子勒死,曝尸荒野。本来已经是秋后处斩的事,富家郎君的家人不服,重金寻来娄简重新验尸。
  验尸之后,tຊ黑白颠倒,苦主家人成了诬告。娄简倒是一战成名,可小娘子的哥哥气不过,趁着夜色放火烧了三月义庄。
  纵火的凶手虽然被擒,但娄老师傅也死在了那场大火里。
  可怜小娘子一家,死的死,斩的斩,剩下两位孤寡老人,也投河自尽了。
  一时间,流言四起,有人说娄简明摆着是助纣为虐,连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也有人咒骂,怎么没将娄简一起烧死。
  直至今日,娄简也时常被人戳着脊梁骨骂。
  “夏小郎君还要看到几时?”娄简早就察觉到了身后有人。
  “诶,你收了许一旬那小子多少钱?”夏惊秋坐到井边问。
  “分文未取。”
  “凭什么?你当我的银子是大风刮来的不成?”
  “我没收到许一旬的钱,但是义庄之内洒扫、整理的活计全归他。夏小郎君要是觉得以工抵债的法子不错,在下也可以不收小郎君的银子。”
  “本官没将你捉拿归案就不错了。毒害朝廷命官,可是重罪。”
  “谁毒害你了?”娄简放下手里的簸箕,“谁能证明?夏主簿言之凿凿,可否说说自己被毒害的过程?”
  夏惊秋憋红了脸,又气又急:“山野村妇,蛮不讲理。”
  “夏小郎君是高门贵女见多了,便觉得谁都像那些小娘子一样,柔柔弱弱的吧。”
  夏惊秋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摆:“早晚有一日,我会连本带利向你讨回来。”
  “等等!”娄简指远处架子上的簸箕,“第三行第二个簸箕给我。”
  “你使唤我做事?”
  “厨房有酸枣仁制的夜宵,清心安神专治失眠,不收你钱。”
  夏惊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方才金宝吃得太多,自己都没吃饱。大晚上睡不着,这也是原因之一。
  夏惊秋心不甘情不愿地靠近木架,一阵刺激的气味扑涌过来,也不知是哪个簸箕里的草药生出了异味。
  他捏着鼻子,退后一丈远:“这什么恶心的味道?”
  “放心,不脏,是沾着雪水,生了霉酸气。”
  “霉酸?”夏惊秋愣了愣,转身看向娄简,她连头都没抬一下,怎会知道自己闻着了什么。
  夏惊秋上前问:“你闻得到?”
  娄简摇了摇头。
  “我只说味道恶心,并未说霉酸。你怎么就能立刻知道?说明你从前也闻过药草发霉的气味!”夏惊秋围着娄简绕了半圈,“娄娘子,你并非天生有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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