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轻雪说完这句话, 心里着实轻松不少。
她和裴山的孽缘,早就该斩断。
她不愿再同上辈子那般做他囚笼里的掌中雀。
侯夫人脸上神色怔怔的,待她缓缓回过神,下意识朝屏风的方向看了两眼, 那边静悄悄的, 丁点声音都听不见。
侯夫人紧紧握着姜轻雪的手,似乎是不太相信她的话, 深呼吸了一口气, 忍不住再问了遍:“岁岁, 你说的可是实话?”
侯夫人像是察觉到自己太用力, 手上的力道稍稍松了松,缓了缓脸上的神色,她接着说:“你不用害羞, 心里是如何想的, 直接告诉我。”
姜轻雪在心底无声叹了叹气,她也猜到了侯夫人怕是不会信她说的话, 好像从小到大她们都觉得她很喜欢裴山, 因为她每每去哪儿总是粘着他。
姜轻雪没有兄长, 她自幼也只有机会和裴山这个表哥走得近些,她胆子又很小,遇见不熟悉的人还会将脸藏起来。
那时候裴山是她唯一能够依赖的哥哥, 她喜欢黏他,也是正常的。
姜轻雪并未改口, 望着侯夫人的眼睛, 不躲不闪也不似是在开玩笑, 每个字都出自真心,她语速缓慢, 一字一顿:“我对表哥并无男女之情,我没有哥哥,早已将表哥当成我的亲哥哥来看。”
“我怎么能嫁给他呢?这不是耽误了表哥的姻缘吗?”
“而且表哥也不喜欢我,怎好强人所难?”
姜轻雪一口气说了许多。
她字字真心,眼神诚恳。
侯夫人万万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她原以为岁岁这孩子对裴山是有几分好感的,她在裴山面前乖乖软软的,虽然胆小怯懦,有点怕他,但总又是忍不住要去靠近他。
她是过来人,这不是喜欢他还能是什么?
竟然是对兄长的敬畏。
认真想想,不无道理。
岁岁没有兄长护着,只有一个总是喜欢和她对着干的弟弟。
裴山虽然性子冷,但小时候照顾她比旁人多,久而久之,她就愿意亲近。
姜轻雪反过来握住侯夫人的手,趁热打铁:“我想当表哥一辈子的妹妹,等我母亲回京,我也会同母亲说清楚,您也不用找媒婆上门提亲,省得麻烦。”
侯夫人望着她乖软的小脸,心里忽然不是滋味,这事怎么就这样了?她等会儿都不知道如何跟裴山说。
他一点儿声音都没有。
半点情绪不曾泄露。
可此时越是安静,她越是不安。
自己的儿子什么脾气,她如何不清楚。
他这会儿觉得高兴不起来,等日后他回过味来,指不定要做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
侯夫人心里遗憾,可不管她再怎么可惜,也不会强迫她。
男婚女嫁,讲究你情我愿。
“好。你的心意我明白了,我会和你母亲好好商量商量,至于裴山那边,我也会和他说的。”
“嗯。”
“时辰不早,我让人先送你回去。”
侯夫人叫来门外的嬷嬷,叮嘱她亲自将郡主送回听澜院。
屋外不知何时落起了雨,烟雨濛濛,檐沟落下的水珠砸在伞面,雨势渐渐迅疾起来。
姜轻雪撑着伞,一向不喜欢雨天的她这会儿心情出奇的好。
少女的背影渐行渐远,直到消失在门后。
侯夫人坐回主位,端起茶杯抿了两口,润了润嗓子:“你还不出来?”
男人缓缓从暗处走了出来,脚步沉稳,他脸上绷着没有表情的冷色,黑眸深处是死寂的平静,男人周身透着冷厉的寒气,他静静望着他的母亲:“您今天就是让我来听着这个的?”
侯夫人放好茶杯,抬起眼定定看向了他,目光寸寸审视着他脸上的神情,她这个儿子当真有本事,竟是一丝一毫的表情都看不出。
五官清俊,神色冷漠。
就像是刚才什么都没听见似的。
侯夫人哪怕知道裴山喜欢岁岁,也不可能再去帮他提亲。
她做不出强娶的事情,她现在又忽然庆幸裴山还没开窍,死犟着嘴,反而留了退路。
“你刚才也听见了岁岁说的话,既然她只将你认作哥哥,那往后你们还是表兄妹,婚事就当从来没有提起过。”侯夫人很快就做了决定,把话同他说了清楚。
裴山久久没有出声,他站在原地,漆黑的眼眸里覆着幽冷的神色,他很冷静,这种冷静却莫名让人觉得可怕。
又过了会儿,他冷冷嗤笑了声,掀起薄薄的唇角:“说好的事情也能不算数吗?”
侯夫人怔了怔,还以为他不会计较。
瞧他现在这样还不是想咬着岁岁不松口?
裴山抬起眼睫,窗棂照进来的冷光落在他的眉眼,照着男人清晰而又精致的五官,他又面无表情地说:“既然这样那就算了,总不是我们言而无信在先。”
侯夫人松了口气,若他不依不饶,这事反而不好收场。
她还是看不透他的表情,冷冷淡淡,什么都看不出。
是喜是怒,密不透风。
他把自己的情绪收敛的很好,表面上半分都不在意,“往后我会当好她的兄长。”
侯夫人心中石头落地:“她将来若是觅得良缘,你也帮她掌掌眼。”
“我知道。”裴山在这里已经待了许久,他似乎有些疲累,掩下眼底的倦色:“母亲,我还有公务在身。”
侯夫人对他摆了摆手:“你会去忙吧。”
裴山头也不回转身往外走去,他腿生的长,眨眼间就走进了沉沉的雨天里,侯夫人正要张口叫他打把伞,人却已经走远了。
侯夫人不禁怀疑,到底是不是她看走了眼?
她这儿子可能对岁岁,也只是兄长对妹妹的爱护?
如若不然,知晓岁岁不愿成婚,怎会如此的镇定无谓。
—
姜轻雪回到听澜院,只觉得如释重负。
有些事情,已经和上辈子变得不一样了。
少女的裙摆溅起了些许雨水,薄衫微湿,透着春日的微寒。
宜春赶紧叫人打来热水,伺候郡主雪浴更衣。
姜轻雪脱下被雨水打湿了的衣裳,换上了干净的衫裙。
她心不在焉坐在床边擦拭发梢,纤长的睫毛缓缓垂了下来,遮住眼底莹莹的春光,她轻轻咬了口唇瓣,心情似乎很好,眉眼含着动人的笑意。
宜春觉得奇怪,郡主好像从侯夫人那儿回来,整个人都轻快了很多。
不似平日沉默少言的模样。
姜轻雪擦干了头发,她忽的抬起脸来,肤色很白,脸颊微微透着红,她说:“宜春,我想吃米糕,味道甜一些的那种。”
“奴婢这就叫人去厨房里准备。”
“嗯,我等你。”她乖乖的。
姜轻雪听着窗外的雨声,她打开窗户往院子里看了眼,圆润透净的玉珠坠落在叶面上,顺着树叶的脉络缓缓滑落。
外头的风都夹着被风雨洗过的清新感。
她又想到了阮洵期,想到她没能拜堂的未婚夫。
阮洵期现在年纪还不大,少年才刚入京,往后肯定是要以学业为重。
他做的米糕,比小厨房的厨子做的要好吃。
他应该,还会喜欢上她吧?
姜轻雪又在胡思乱想了。
过了会儿,宜春端着厨房蒸好的米糕进了屋,边说:“奴婢方才经过主院,瞧见了世子。”
姜轻雪回过神,将来整个侯府都是裴山的,他出现在府里,又不是什么稀罕事。
宜春见窗户开着,赶忙走过去关好了窗户,她接着随口一说:“这么大的雨,世子爷连把伞都没打,也没让身边人跟着。他从侯夫人的院子里走出来的时候脸色特别的白,奴婢虽看不清世子爷的表情,但感觉他就像从酆都里杀出来的阎王爷,周身都是煞气。”
宜春平常不会去关心世子的事情,瞧见了都要绕道走。
今日世子实在反常,要知道他寻常时候都很冷淡,好似对这世上的事情都不太关心。
“也不知道世子爷是不是同侯夫人吵架了。”
姜轻雪听过之后并无兴趣,只是庆幸裴山是在她离开之后才去的主院。
她托着下巴,“裴山脾气不好呢。”
她笑了下:“他平时都是装的。”
裴山都是装出来的温文尔雅。
—
雨过天晴,枝头原本含苞待放的玉兰开了花。
花栖满枝,春□□人。
姜轻雪没想到这么快就又和裴山打了照面,不过同住屋檐下,哪能躲得开?
那日之后,侯夫人又找过她,说过裴山也已同意婚事作罢。
事情比姜轻雪想象中的还要顺利。
这辈子她不会再重蹈覆辙了。
湖边雨亭内,姜轻雪乖乖叫了声表哥。
裴山今日穿了身黑色织金锦袍,迎面一派慑人的威严,他不咸不淡应了声,与她拉开了几寸的距离,十分正人君子。
府上今日有客人。
赵景淮从雍城回京后难得空闲下来,别的地方也不去,偏要来淮安侯府做客。
他还记得他离开京城之前见过姜轻雪一次,小郡主当时看起来很娇弱,他还同裴山说,再这么养下去,她只怕活不长。
短短月余,她的气色就好了许多。
面颊红润,眉眼漫上浓稠的颜色,舒展而又漂亮。
衫裙勾勒出少女姣好的身段,温软纤细的腰肢,好似轻易折断的细枝。
姜轻雪感觉裴山好像生病了一样,脸色苍白。
她忽然记起来宜春那天说看见他在雨中,并未打伞。铁打的身体也不应该糟蹋。
不过姜轻雪不敢说教裴山。
她小心翼翼的,轻声细语开口问道:“表哥,你还记得上次说要带我去灵山书院看看吗?”
小姑娘的声音,很柔和。
就像一阵宜人的春风,沁入心底。
轻而易举驱散了他的阴霾。
裴山抬眸望着她软白柔嫩的小脸,他忽然很想伸手碰碰她的脸,他渴望她依恋自己时的模样。
亭外的斜阳晒着她的脸,少女雪白的皮肤被映着泛红,从内至外透着勾人的弱态。好像烂熟的樱桃,等人攫取。
裴山的眼神渐渐变深,忍下骨子的破坏欲。
他的嗓音低沉嘶哑:“记得。”
姜轻雪的睫毛颤了颤,她的唇被齿尖磨得微红,忍也忍不住,她边观察他的神色,边轻声开口:“我这几天就想去看看。”
“表哥,你有空吗?”
灵山书院是官府开办的书院。
只有全国各地考学拔尖的人才能进去读书。
里面只有男人,女子是进不去的。
姜轻雪上回女扮男装,极其失败。
若她这次还想女扮男装进书院,几乎毫无可能。
她只好开口求裴山帮帮忙,这对她来说只是举手之劳。
而且如今,她已经同他把话说开了。
裴山以前对他的妹妹们,都是很好的,对她也不会太差。
裴山深深盯了一眼她的眼眸,比湖水还纯,比玉石还透。
他心底忽的腾起火烧般的烦躁,她好像是真的只是把他当成哥哥了。
可他一点儿都不缺她这个妹妹。
她现在毫无芥蒂靠近他。
难道就一毫一厘的喜欢都没有吗?
沉默过后,男人吐字道:“有空。”
她的心思并不难猜,也不太会藏事。
裴山已经看穿,她在蓄意接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