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一旦处于黑暗中，各个感官的感知力会一并放大数倍，贺青现在不过是在料理台底下呆了几分钟，就感觉度秒如年了。
她看了一眼手机屏幕上的时间，心想着那些工作人员大概已经被韩潭“请”回去了，便打算从料理台下出来。
可惜天不遂人愿，急匆匆钻进来的时候，她还不觉得这里有多么狭小，等想要出去的时候，这里又变成了一道窄门，让她一抬头就“咚”地撞到了脑门。
“嘶！”贺青吃痛倒吸一口冷气，一手捂住脑门，一手摸索着头顶上的桌板确认距离，蹲着的双脚用一种堪比乌龟爬的速度缓缓往外挪腾。
她一边往外挪，一边在心里大骂韩潭这个一去不复返的冷血动物：明明半夜在厨房装神弄鬼的是他，为什么要躲起来的反倒是自己啊？
正当她暗自将韩潭的性子从不可捉摸改成不可理喻的时候，她的脑门和料理台之间突然伸过来一只大手，牵引着她摸索的手，语声和缓地道：“这边。”
有那么一瞬间，贺青差点以为自己在半夜里听到了天使的声音，只是下一秒，她就意识到这是韩潭语声带笑罢了。
而且十有八九，这家伙是在笑话自己撞到了脑门。
一想到这些，贺青更是来气，干脆反手拽住他，借力往外跨了半步，一直起身子，迅速从料理台底下钻了出来。
可能是蹲了太久，起来的时候又起得太急，贺青一站直身子就头晕目眩、脚步踉跄起来，她连忙垂下头，双手托住额角闭了闭眼。
“怎么了？”韩潭下意识地伸手扶住贺青的臂弯，怕她一不小心磕着绊着。
“有点晕……”贺青皱起了眉头，但仍然不忘冲他道：“你怎么去了那么久才回来啊？还有啊，为什么是我躲在料理台下面？这个情况下，怎么想都应该是你才对吧？”
像是质问，又像是抱怨，韩潭听着听着就忍俊不禁起来。
他一笑起来，原本清冷的声线就变得低缓柔和，像是春夜的凉风终于转暖：“呵呵，抱歉啊，我不是故意害你撞脑门的。”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刚感觉眩晕有所缓解的贺青默默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开口吐槽道：“我看你才没有很抱歉呢！”说着还抬手去推韩潭，想让他走开点，别妨碍自己离开料理台。
只是黑暗中二人距离过近，韩潭又在同时伸出另一只手想确认一下她的状况，她推人的那只手就不偏不倚、不前不后地刚好落到他的手中。
“嗯？”两人都是一愣，却没有人松开对方的手。
贺青诧异地抬头看他，厨房内仍旧一片漆黑，但她却在他眼底看到些微光亮。
那种她瞥见过好几次却都来不及深究的微光，此刻正不断闪烁、聚集，像是漫天星河，又像是无声惊雷，照亮她，惊艳她，而后，让她听到自己心如擂鼓。
外间已无人声，远方有海浪拍打沙滩，一浪一浪合着心跳声在耳边回响无法平复，至于究竟是谁的心跳声，已无从分辨。
很多刚才没有觉察到的东西逐渐被五感放大：他始终扶住自己臂弯的手掌、距离近到相抵的脚尖、彼此瞳孔中唯一的对方的倒影、开始纠缠在一起的呼吸声。
明明知道距离太近，明明都清楚不合时宜，但就像没人松开手一样，也没人移开目光。
就在贺青以为自己会溺亡在韩潭眼中无尽星海的时候，他却轻轻松开双手，缓缓眨了眨眼，像过去许多次一样移开了视线。
于是，贺青看到星星一颗接着一颗暗淡下去，暗无天际的寒夜再次降临，在夜风中，她听到了韩潭轻得像是随时都会被吹走一般的声音：“抱歉，是我离得太近了。”
“嗯。”她模糊而呆滞地应了一声，不知道应该再说些什么，只好在他松开手的时候一并缩回手，垂下目光无声地看着地面和二人的脚尖。
海水开始退去，在沙滩上留下一层白色泡沫，而那些泡沫，在不久之后也会消失殆尽。
贺青好似一个退潮后才发现自己光脚踩在冰冷沙滩上的孤儿，湿气和冷气一路沿着脚踝向上蔓延，直到缠绕上跳动得过于剧烈的心脏表面，和理智一同告诫她：自己和韩潭什么关系都不是，他们甚至不是同类。
不要温顺地走进那良夜，不要放任自己再次泥潭深陷。
明明前脚才送走王文那个恶棍，她可不能后脚再被这个血族缠上。
贺青缓缓将春夜的凉风吸入肺里，凝视着韩潭移动到自己身侧的脚尖，决定换一个轻松一点的话题：“你大晚上的出来，只是为了喝个水？”
韩潭像是读出了她话语中的故作俏皮，摊开手道：“反正我不睡觉也没关系，所以就出来觅食了。”
“觅食”这个词成功地勾起了贺青脑海深处某些不好的回忆，她眼皮一跳，不自觉地一瞥面前的冰箱：“你不是来喝水的吧？你该不会……在这里放了什么东西吧？”
不过短短半秒钟，她的思维就瞬间从某些粉红色的袋装液体跳跃到了鲜血淋漓的肉类，而后再更进一步之前成功被韩潭打断：“你想太多了。”
他一边拉开冰箱的门一边好笑地撇了贺青一眼，像是只消一眼就能洞悉她的所有想法。
贺青双手向后撑着料理台，不满地别过脸撅起嘴小声道：“是你的说法太会让人误解了。”
不满归不满，贺青还是有些好奇韩潭来做什么，便悄悄将脸侧回去一点，用眼角余光注意着他的一举一动。
韩潭倒是十分坦荡，搁下矿泉水瓶子，从冰箱里拿出另一个玻璃瓶放到料理台上。
贺青一瞥见瓶中的乳白色液体就诧异地睁大了眼，顺着他的动作转回头，不确定地道：“牛，牛奶？”
“怎么了？”韩潭挑了挑一侧眉头，一面再次从冰箱里拿出什么，一面反问道：“有什么问题吗？”
“啊……不，没什么……”贺青缓缓收起惊讶之色，柳叶眼中狐疑的黑眼珠却还是在韩潭附近打转：“只是觉得，你不像是会喝牛奶的那种人。”
潜意识里，贺青早已将韩潭归类为习惯喝咖啡和酒的那种人，而不是喝牛奶的乖宝宝。
韩潭将牛奶倒入小奶锅，放到炉灶上，打开小火，看牛奶一点一点变得温热：“是么，那在你眼里我是什么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