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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边相纸比普通的要厚一些,细数其实并不多,只有四五张。
  画面里的她无一例外是侧影,微卷的柔软黑发被阳光镶了一圈软绒绒的金边,有种很安静的甜。
  她心里隐隐有了猜测,“是您……刚刚拍的?”
  雷知鹤坦然承认,“李老给你拍单人照的时候,我也M.L.Z.L.想试试。”
  “大小刚刚够放进钱包,同事问到的话也好介绍,”他语气随意,不忘为她留下余地,“只是个提议,如果你介意的话,现在也可以丢掉。”
  江星怔了一下。
  她很难想象,连外婆都习惯了掏手机扫码买菜,居然真的还有人带钱包出门。
  只是带着也就算了,还把钱包小照片当做社交窗口,随身展示婚恋状况。
  不知是应该先感叹对方作风老派,还是应该佩服他缜密的思维——从外婆家到民政局,对着几十张面孔演戏已经让她心力交瘁,而雷知鹤俨然乐在其中,甚至已经在给下一集编剧。
  帮雷医生树立已婚好好先生人设,是她答应好的事。
  她认真摇头,“没有不喜欢,只要您觉得没什么不好……我都可以。”
  只是想到京附医匆匆一瞥的那些冷面医生,还有茶水间里热烈讨论她和雷主任绯闻的护士们……没来由地觉得不安罢了。
  当时神外护士长只不过说了短短两句,但已经直指核心——雷医生之前的相亲对象随便拎出哪一个来,都是人群里万里挑一的大美人。
  这样的高岭之花,有朝一日突然传出已婚的爆炸新闻,对象还是这张小照片里脸带稚嫩的女大学生……
  不用说别人,连她自己都觉得不般配。
  下午四五点,园林树影连片,为两人站立的地方扫下一片暖灰色的阴翳。
  雷知鹤细长的手指握着拍立得,小幅度转了转,“我们再拍几张?”
  她要两只手才捧得过来的相机,在他手里显得幼态而精巧,像个玩具。
  江星抬眼,努力让自己的话听起来有底气,“我,我想在照片上看起来成熟一些。”
  成熟一些。
  被别人问起的时候,更像是雷知鹤真正的太太,而不是某个乱入雷医生钱包的闲杂人等。
  她似乎真的十分苦恼,眉心微蹙,饱满如蜜桃的脸颊鼓起,雷知鹤看得想笑。
  他余光轻扫过她手里的瀑布花束,“正好补一下光。”
  江星茫然睁大眼睛,“诶?”
  什么补光。
  这和她刚刚说的事情有关系?
  雷知鹤并不回话,微微躬下身,从花束尾端的枝条上摘下一朵白花。
  下一刻,耳廓的皮肤划过一瞬间的凉意,有柔软的东西缓慢擦过她绑得松松的黑发,从头皮传来的酥麻感如火花迅速冲向指尖,指甲也在橄榄枝上掐出鲜绿的汁液。
  她怔在原地,雷知鹤那只手早已垂下。
  那朵未完全绽放的小花,被他装点在了她发髻的一侧,半透明的纤细脉络从花蕊向外伸展开,在少女转头时微微晃动,像蝴蝶欲飞。
  他直起身,像端详艺术品般仔细打量她微红的侧脸,“好多了。”
  “园子里采光不好,一点装饰都没有的话,脸拍出来可能会太暗。”
  他的解释意料之外,但依然绅士。
  江星脸上浮现几分愧色。
  没有外人在场,雷知鹤自然也没必要再去演一些恋人之间的亲密接触。
  只是给两句怎么上镜更好看的建议而已,跟对方的一片好心比起来,她实在是有点反应过激了。
  想明白了,江星看着自己在水里的倒影,有些紧张地站直,“我们在这里拍还是?”
  雷知鹤半是指挥半是提议,“廊桥后有几棵银杏,我们可以去那边看看。”
  朋友的宅子,雷知鹤似乎对这里很熟。
  银杏树顶越过粉墙,不怎么高。雷知鹤领先她半步带路,路过几扇镶着雕花玻璃的八角窗时,随口讲起几个纹样的细节。
  江星对建筑没有特别的兴趣,也没做过什么了解,但雷知鹤的声音仿佛有引人入胜的魔力。
  泉水般清冽,恰到好处的低沉,因为重点分明,并不会让人犯困。
  她听得入神,想起专业课上飞速念课件的导师,情不自禁地开始羡慕雷知鹤带的医学院学生。
  雷教授讲课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
  回归到自己熟悉的领域,大概只会……更游刃有余吧。
  下过雨,银杏落叶铺满地面,松软如地毯。
  踏入小门时,她还在想着要怎么操作才能去医学院蹭课,空气里突然有快门声响起。
  江星抬头,看见蓬松的金色树冠下站定的雷知鹤。
  他衬衫袖口挽起,朝着她晃两下手中的奶黄色拍立得,“抓拍会比较自然。”
  很快,打印声滋滋响起,黑色的一面朝她,显像的一面朝对方。
  声音停下的瞬间,江星不敢看对方的表情,低头先偷偷松了一口气。
  刚才那张照片,随便想想就知道,一定会很呆。
  雷知鹤看就看了,她……就先算了。
  黑历史这种东西,没看到就是不存在。
  雷知鹤的话像是一句开场白,自从踏入小门,手里的相机一直对着她。除了等照片显像的短暂几秒,基本就没有放下过。
  江星破罐子破摔,直接当照相机不存在。
  雷知鹤从取景框里看她,时不时和她讨论两句景色,高处的哪个树杈上有鸟窝,屋檐上的橘猫睡醒了,灌木丛里有小松鼠跑过。
  这里的松鼠行动速度似乎格外迅猛,她歪头看了好几遍,连半条松鼠尾巴都没找到。
  到后面,第五声快门响起,江星再怎么迟钝也反应过来了。
  松鼠是不是真的另说,她自己是真的好骗。
  她抿了抿唇,别别扭扭地走回雷知鹤身边,刚想说些什么,雷知鹤从照片出口取下最后一张拍立得,在另一只手腕上和刚刚的几张并成整齐一叠,递给她看,“看一下?”
  她接过,像看到悬疑片关键镜头,心扑通扑通直跳。
  摆在最上面的是刚进门那张,后面还有七八张,有全身有半身,还有侧身逆光的特写。
  一张张翻过,江星的眼睛缓慢眨动。
  她之前怎么不知道,自己能这么上镜?
  虽然没怎么用过相机,但也不影响她感受到,雷知鹤可能真的学过摄影。
  她所理解的拍立得,不过只是女孩子聚会时候涂涂画画的小块画布。
  人在中间搞怪或大笑,比起普普通通的手机照,只是加了一层滤镜和白边。
  同样的玩具相机,雷知鹤拍出来就好像是电影的截图,画面上的每一帧,她的表情都意外的鲜活。
  特别是他喊她去看橘猫的那一张,少女的笑和发间的花瓣相映,甜气四溢,简直明媚得不像她。
  手里的照片来回看了好几遍,江星才抬起头。
  雷知鹤平静地等待一句评语,“还可以?”
  “何止是还可以……简直是人生照片,”江星开口,毫不掩饰自己的惊艳。
  好看归好看,就是看起来比实际年龄更小。
  太稚嫩了。
  雷知鹤垂眸看她,像是有读心术,薄唇勾起一个揶揄的笑,“不是非要成熟才好看。”
  不成熟的人猝不及防被点名,耳根发热,“……哦。”
  临近傍晚,两人踏出园林大门,一路走回民政局停车场。
  江星踏着雷知鹤的影子,突然想起那个快被遗忘的问题,“雷老师之前学过摄影?”
  “业余爱好,但不怎么拍人像,”他语调随意,“拍你的话,是因为熟能生巧。”
  九张照片,怎么就算得上熟了。
  江星都不想再去吐槽天才的计数规则,只当他在凡尔赛。
  手里的拍立得还剩最后一张相纸,她记挂着给雷知鹤也拍一张照片,一直都在等一个合适的时机。
  回到停车场,刚刚还鲜亮的夕阳已经沉至天际线下,日幕被渲成沉静的湖。
  落日的粉紫色余晖里,雷知鹤很平常地回头,等她跟上。江星终于鼓起勇气抬起手,按下了快门键。
  动作太匆忙,滚轮不小心转到了自动模式,一瞬间闪光灯大亮。
  没想到好好的偷拍会弄出这么大阵仗,始作俑者自己先被闪到闭眼,尴尬地不知如何是好。
  倒是对面被偷拍的人情绪稳定得多,并不恼火,甚至还心情很好地笑出了声。
  雷知鹤单手搭车门,好整以暇地问她,“拍得怎么样?”
  江星:“……”
  比起拍得好不好,她更关心有没有拍到。
  偷拍开了闪光灯,只是普通级别的社死。
  偷拍开了闪光灯把自己闪瞎,但因为手抖拍糊了,才是社死的尽头。
  出照片口响起熟悉的滋滋声,穿泡泡婚纱裙的轻松熊缓缓现出全貌。
  白亮的闪光灯下,照片里的英俊男人斜靠着黑色的车门,双目微眯,对着她轻笑,点漆的眸光温柔,如星夜下的静谧雪原。
  倒是没拍糊,清晰得有些过分了。
  这是她给雷知鹤拍的第一张照片,毫无技巧,纯靠模特的顶级美貌混成一张佳作。
  雷知鹤之前说过的那句“熟能生巧”重新浮现在脑海,一时间想起的,是与眼前这一刻角色对换的画面——
  去年,前年,读高中以来的每一年。
  雷知鹤被喊过来为她和雷云骁拍合照的时候,好像也是现在的这幅神情。
  也许更平静,也许更有距离感,同一双狭长的黑眸穿过薄薄的手机屏幕,安静地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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