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芍药身后黑洞洞的耳房里,传来一阵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一个面相寡淡的小丫鬟从屋里走出来,停在芍药身后两步远的地方。
她远远看着斛兰,脸上表情淡淡的,“在厨房。”
斛兰一愣。
对方是说,她要找的东西在厨房?
她反应过来,露出一个感激的表情,真诚地说:“谢谢你,腊梅。”
芍药还没来得及阻拦,斛兰已经转过身,拔腿就往厨房跑,任凭芍药在身后大呼小叫、肆意辱骂,她也没回头。
看着斛兰跑远的身影,芍药脸上的表情愈发难看。
她转过身,尖酸刻薄地说:“这个时候知道出来当好人了?刚刚我抱出去扔的时候,你怎么不拦着?”
腊梅不理她,身子一扭,回了屋。
芍药叉着腰追上去骂:“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也讨厌她,这个时候怎么就出来装好人了?还不是看着她要当主子了,提前赶着巴结,想结个善缘呢!”
腊梅把手里还没叠好的衣服狠狠往床上一摔,“你够了!”
腊梅转过身来,丝毫不怕泼辣的芍药,一脸嘲讽地看着她:“你不就是看人家上了五公子的床,心里嫉妒的紧么!可惜啊,夫人就是看中她老实本分了,瞧不上你成日里妖妖艳艳的,那你又能怎么样呢?”
芍药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顿时跳起来破口大骂:“你个小贱蹄子说什么呢!”
她气得想要扇腊梅的耳光,但腊梅力气比她大,反应也快,一把将她推了个趔趄。
芍药一屁股坐在地上,整个人都摔蒙了。
“给你点脸,你差不多就行了,少在我面前发疯!”
腊梅冷笑一声,“我可不是斛兰那么好欺负,任你搓圆捏扁。”
芍药见她面色凶狠,一时也被震慑住了,讪讪闭上了嘴,灰溜溜爬起来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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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
斛兰跑到厨房时,厨娘们正手忙脚乱地备主子们的午膳。
她来的路上就已经想清楚了,芍药之所以把她的秤杆都扔在厨房,十有八九是为了让厨娘们当柴禾烧了。
所以,她一来就直奔灶洞前。
灶前的大娘正往灶洞里添柴禾,她认出来那灶洞里烧的,正是她辛辛苦苦做了很久的秤杆。
斛兰像魔怔了一样,目光死死盯着那几根木头,伸出手要将它们扯出来。
“诶!你这丫头做什么!”大娘厉声喝止。
灶洞里,赤色的火焰熊熊燃烧着。
拉扯得太急,火星子溅到了她的手背上,瞬间烫起了猩红的点,可她却浑然未觉似的。
直到看见抢救出来的秤杆都已经被烧得面无全非时,她才红了眼眶。
秤杆另一头仍燃着,斛兰把秤杆一头插进灰里,那赤色的火焰才熄灭。
她无助地蹲在灶洞前,在心底里安慰自己:没关系,她可以再做的,没关系,可以重新开始的……
可还是控制不住,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那么长时间的心血付之一炬,怎么会没关系呢?
烧火的大娘被斛兰一连串的异常举动吓得往后退了一步,心道,这莫不是个疯子?不由得也离她站远了些。
好一会儿过去,
斛兰终于站起身,问烧火的大娘有没有见过一柄手摇钻、一把铁刨子和几把小铁刀。
大娘指了指不远处装满柴禾的竹筐子,“在那个筐子底下。”
斛兰扑过去,翻找出自己的东西,铁刨子和小铁刀都完好无损,可惜,那把手摇钻已经被摔断了。
她还是把它捡了出来,同烧坏了的秤杆放在了一起。
大娘絮絮叨叨地解释,“刚刚有个姑娘拿过来扔了的,我见还能用,就捡了回来,既然是你的东西,那你便拿走吧!”
斛兰勉强挤出一丝笑意,“谢谢大娘。”
大娘摆摆手,继续干活去了。
秤杆另一头烧得炭黑,零星冒着火星,斛兰把它们拿到池子边,浇了一点水,这才彻底熄灭了那火。
她捧着寒碜的三五个工具和几截烧得所剩无几的秤杆,一步步往回走。
她已经在竭尽全力调整自己的心情了,但是,生活怎么总是不愿意放过她呢?哪怕让她喘一口气也好啊。
阳光很灿烂,落在她身上,却是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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斛兰到丹枫院时,祁牧正要出门。
两人迎面遇上。
斛兰害怕地咽了咽口水,头垂得低低的,躬身行礼。
祁牧冷冷地盯着她乌黑的发顶。
他本想发卖了这个心机深沉、胆大包天的女人。
后来几番考虑,虽然她勾引在先,但他到底拿了人家的清白身子,留她在后院给口饭吃便罢了。日后若她再不安分,到时候发卖出去也不迟。
而且她也不是完全无用。
后院有个人,也有个挡箭牌,免得母亲隔三差五想给他房里塞人。
斛兰紧张得额头都出了汗,腿都蹲麻了,祁牧才从她身前离开。
看着那双绣祥云麒麟纹的锦靴走出自己的视野,好一会儿,她才直起身,轻轻跺了跺麻了的脚,继续往前走。
跟在身后的小厮回过头看她一眼,在祁牧身旁耳语几句。
然后,祁牧突然转过身来,冷声喝道:“站住!”
斛兰被吓得一抖。
她停下脚步,低眉顺眼,“公子有什么吩咐?”
祁牧目光如箭,“你怀里藏着什么?”
斛兰面对他时,总是害怕又紧张的。
“是、是奴婢在撷芳院的旧物。”
“拿过来让我看看。”
她只得恭恭敬敬地拿了过去。
“打开。”
斛兰掀开了皱皱巴巴的旧蓝布,露出了几根炭黑的棍子。
祁牧抽出其中一根烧火棍,竖在眼前,端详了片刻。
斛兰本以为,像五公子这样生于富贵、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公子哥,绝对认不出这是什么。
毕竟,就连大公子第一次也没认出她做的是秤杆,而且那时还是完好的一根秤杆,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面目全非的烧火棍。
但出人意料的是,他一眼就洞若观火。
而且,他不仅仅认出了秤杆,还知道秤杆底下那些简陋的工具,是用来制秤的。
少年猜到了她拿着这些东西的缘由,无情嘲讽道:“一个女人也想当制秤师,不自量力!”
对于纪府这样的官宦人家来说,制秤是个下九流的职业。
但是,在市井中,普通老百姓对有本事的制秤师是非常尊重的,甚至称其为“百匠之首”。
斛兰抬头,看见祁牧一脸的不屑。
不是对这个职业的不屑,而是对她一个女人,却不自量力想当制秤师这件事的不屑。
她心中憋了一口气,
女人怎么就不能当制秤师?
谁规定了女人不能当制秤师?
人为主,她为奴。斛兰不敢反驳主子的话,但紧抿的唇角还是暴露了她的真实情绪。
“不服气啊?”祁牧挑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