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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姚禹梦被吓了一跳,先是尖叫一声,又立马后知后觉地用手捂上了嘴。
  “出来吧!还挺能藏的。”来人显然是肖海洋。
  姚禹梦悻悻地从桌子底下爬出来,一眼就看见了站在讲台边上的赵寅磊,正面无表情地盯着自己。
  原本有些看热闹的心情,顿时紧张起来,她故意放慢了一些走路的速度,在脑海中飞速回忆了一下这几天的课程内容。
  正愁没有机会和他套近乎,这下机会来了,她就是那个有准备的人。
  走到讲台边,看到蹲了一地像大闸蟹似的被捆得结结实实,个个一脸生无可恋的同事们,姚禹梦知道这回教官们是要玩个大的了。
  她自觉地拿起放在桌子一边的绳子,转身递给“押送”她过来的肖海洋,乖巧地把手伸了过去。
  肖海洋没见过这种操作,忍不住从嗓子眼里滑过一声轻笑,连忙用装作咳嗽掩饰了过去,接过绳子开始绑人。
  姚禹梦趁机开口:“这位先生,您是哪里不舒服吗?我是中国派来人道主义援助的外科医生,尤其擅长刀伤和枪伤的医治,普通感冒发烧肺炎什么的也能治,如果有需要帮忙的话我很荣幸。”
  这下想笑的不止肖海洋了。
  一声响亮的噗嗤声从“螃蟹堆”里传了出来,姚禹梦抬眼看去,大家不约而同地死命低着头,身体肉眼可见地抖动着,蜻蜓点水似的。
  姚禹梦想都不用想,刚才的笑声肯定是抖动幅度最大的靳宇发出来的。
  她这位师兄从上学的时候开始就是出了名的喜剧大师,最擅长说个笑话讲个段子活跃气氛。
  他的理论是在医院这种见惯生离死别的地方长驻,要格外注意保持愉悦的心情,这样才能在高强度的工作压力下,保持住医疗水平和心理健康。
  对姚禹梦来说这项技能很实用,但是对于靳宇来说乐观的心态和超低的笑点在此时此刻显然不是什么优势。
  随着“咚”的一声响,颤抖到失去平衡的靳宇朝后面一歪,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不好意思,教官,我实在憋不住了,哈哈哈哈哈……”
  情急之下天津话都彪出来了。
  此话一出,忍到龇牙咧嘴的其他同事终于按捺不住,纷纷跟着笑了起来,连一旁的肖海洋和其他教官们也都转过脸偷笑了起来。
  整个教室瞬间从紧张的案发现场变成热闹的相声大会,哪还有一点演习的影子。
  姚禹梦没想到,一句原本自以为还挺机智的回答,这么轻易就把大家搞得一下子全破功了。
  “嘿嘿……”看到乐不可支在地上打滚的靳宇,她也没忍住跟着笑了两声。
  转头看见从刚才起就一直盯着自己的赵寅磊木着脸,像个旁观者似的站在一边,看着眼前滑稽又热闹的场面,姚禹梦心一沉,嘴还张着,却再也笑不出来了。
  赵寅磊是个什么没有感情的工作机器啊!在一屋子的笑声中直挺挺的,连个唇边的笑纹都没有出现。
  看着他踱着步子,慢慢悠悠地朝自己走过来,姚禹梦一边腹诽,一边心虚地低下头,刻意避免和他对视。
  教室里面的其他人也陆续看到了这位黑面杀神的动作,笑声渐渐变低,很快停了下来,整个房间一下子就安静到能听到人们此起彼伏的喘息声。
  姚禹梦脸涨得通红,捆在一起的手无意识地抠着手腕上的绳子,心跳声响得像在耳边打鼓。
  赵寅磊离她越近她越觉得煎熬,等他那双黑色的作战靴映入眼帘的时候,她已经大气都不敢喘一下了。
  然而,他只是走到她面前稍微停了一下,什么也没说,就侧身向她身后走去。
  姚禹梦有些惊讶,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底又冒出一丝难以察觉的失落。
  没等这漾起的涟漪生出波澜,赵寅磊低沉的声音蓦地从她背后传了出来:“临危不惧是好事,医生奇缺也是事实。”
  听到这她就知道后面肯定不是什么好话。
  果然,赵寅磊微微的停顿了一下,似乎在考虑合适的措辞,又接着说道:“但在不知来人身份目的的情况下全然暴露自己的所有情况,这种行为太过草率。如果对方原本就打算盘查后将无关人员释放,这样的回答可能会引发被扣留的严重后果。”
  虽是批评,但听起来语气还比平时温柔一些。
  姚禹梦听得心服口服,红着脸,讪讪地咬着嘴唇,没好意思搭话。
  赵寅磊又对肖海洋小声嘱咐了什么,姚禹梦没有听清,只是听到肖海洋短促有力地答了一声“是”,就看到他和其他人一起出现在讲台边,给医生们松绑。
  赵寅磊也替她解开了她手上的绳索,不知道是他手法娴熟还是动作谨慎,在姚禹梦屏息凝神的感知下,他的手指竟一次都没有触碰到她。
  姚禹梦深吸一口气,转过身来,从裤子口袋里面拿出手机,用最真诚的语气说:“赵教官,我感觉面对这些特殊情况我还是经验不够丰富,能留你的一下联系方式,方便有问题随时请教吗?”
  不出她所料,这是一个让赵寅磊无法拒绝的理由,毕竟她马上就要去援非了,事关性命,多多沟通、交流一下经验总是好的。
  赵寅磊拿出手机,和她交换了微信。
  看着他通过了好友申请,姚禹梦克制住内心的激动,抬起头对着赵寅磊露出一个礼貌又庄重的笑:“谢谢教官。”
  赵寅磊点了点头,脸上还是一如既往地看不出任何情绪。
  看着医生们从绳套中被解放出来,他走到讲台前,宣布课程结束,又祝愿大家在非洲工作顺利,载誉凯旋,说完向着讲台下的所有人敬了一个军礼。
  一番话说得简短而真挚,一时间掌声和欢呼声响成一片。
  赵寅磊的脸上一抹笑意一晃而过,姚禹梦不敢置信地盯着他唇角微微翘起的弧度,差一点以为自己看错了。
  盼星星盼月亮,姚禹梦终于等到了援非医疗队出发的日子。
  出征仪式搞得庄严又隆重。
  向国旗宣誓的时候,她心神激荡到紧紧攥成拳的右手都在微微颤抖。
  亲爱的外婆,你在天上看到了吗?
  你最疼爱的小孙女,今天终于也能光荣地披上带有国旗的白衣,奔赴远方,为国争光了。
  你在天有灵,一定也会为她骄傲吧。
  “不畏艰苦,甘于奉献,救死扶伤,大爱无疆。”
  姚禹梦在心里默念着前辈们一代一代传承下来的援外医疗精神坐在大巴车上。
  靳宇知道她有晕车的毛病,特意给她留了前排靠窗的位置。
  她一动不动地望着窗外车水马龙热闹有序的街景,带着激情褪去忽而涌上心头的不舍,贪婪地用眼睛记录着这盛世的繁华。
  援非医疗队一去就是两年,即将到来的长久分别让窗外她司空见惯的景象都变得弥足珍贵。
  车厢里也是一片寂静,连平时最乐观开朗爱说爱笑的靳宇都默不作声地坐在椅子上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去国离家的离愁别绪在到达机场和送行的家人告别的时候达到了顶峰。
  年龄尚小的稚童懵懵懂懂,尚不明白什么是援外,只因感受到气氛的不同寻常,就不安地嚎啕大哭起来,听得人肝肠寸断。
  年龄大的孩子已然能够明白父母事业的伟大,奉献的光荣,但终究是孩子心性,耐不住和至亲至爱的长久分离,在家不知道偷偷哭过多少次之后,还是忍不住伤心,在机场哭得泪如雨下。
  作为妻子的成年人倒不似孩童率性童真,可惜用尽全力也未能阻止泪水前仆后继地蓄满眼眶,又扑簌簌滚落脸颊。
  男同胞大多秉持着男儿有泪不轻弹的古训,故作轻松和镇定,却也在此时红了眼圈,在紧紧拥抱的时候背过爱人悄悄擦掉眼角的泪痕。
  姚禹梦的父亲大人在这个特殊的日子里一如往常工作繁忙难以抽身,只好拜托姚禹梦最好的朋友苏若冰陪着姚妈妈来机场送行。
  三个女人一见面就抱成一团,听到妈妈隐隐的啜泣声和好友带着哭腔的嘱托,姚禹梦也没能幸免,默默地流着眼泪,直到满眼通红。
  登机前的最后时刻很快来临,姚妈妈隔着衣服抚摸着女儿的胸口,再三确认她带着那颗从小到大一直戴在脖子上的和田玉路路通。
  这是当年姚禹梦支援新疆的爸爸得知妻子怀孕,第一时间找人在当地定制的。
  不大的玉珠光润圆融,象征着全家人的祝福,还带着一点心诚则灵的保佑。
  姚禹梦看着同为医生、讲了一辈子科学的母亲开始向超自然力量寻求安慰,心里涌上止不住的酸涩和愧疚。
  儿行千里母担忧,表现得最支持她援非的母亲身上担着的,除了身为医生的博济之心外,还有如大海一般深沉的母爱。
  姚禹梦用力地抱了抱母亲,又抱了抱,不舍地亲吻了她略显凹陷的面颊。
  这段时间,她消瘦了不少。
  姚禹梦悄悄拜托苏若冰替自己看顾母亲,看到好友重重地点着头,心下略有了一丝宽慰。
  她潦草地抹了一把脸,伸手捧住母亲的脸,轻轻地擦掉她脸上的泪痕,之后忍着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绽放出一个最灿烂的微笑,和亲友告别,踏上了飞往玛喀提的航班。
  飞机完成滑行后正常起飞,姚禹梦在超重的不适中紧紧闭上眼睛,死死握住扶手。
  当飞机上升到适航高度开始巡航,姚禹梦睁开眼,看着滚滚云层中光芒四射的太阳,不由自主地又想起了他。
  赵寅磊。
  那天他带着一丝微笑离开了教室,他们就再也没有见过面。
  晚上回家,姚禹梦第一时间探秘了他的微信朋友圈,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却在点开他的头像仔细观察的时候获得了一点隐秘的快乐。
  皎洁的满月高挂天空,黑黢黢影幢幢的松树上落满了厚厚的积雪,在清俊的月光笼罩下,散发出幽蓝的光芒。
  月下松林。
  也许他和我一样,也喜欢看月亮,姚禹梦想。
  她乐得抱着被子在床上打了个滚。
  翻过身来却又高兴不起来了。
  她看着月亮想的人是他,那他呢?是不是也有一个人,让他牵肠挂肚,摧肝断肠地想呢?
  想到这,她第一次对那些错失的过往岁月产生了怨念。
  悟往事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
  她一向是个乐观自信的丫头,秉持着没有什么事是睡一觉解决不了的原则,她给自己放了一段海浪声的白噪音,抱着小熊玩偶就沉沉地睡了过去。
  无论是援外医疗还是维和任务,出发前都有很多琐碎的准备工作。
  姚禹梦一觉醒来神清气爽,早把午夜时分敏感多虑的自己抛诸脑后。
  临近出发,她忙到焦头烂额,只是从忙里偷闲的肖海洋那里辗转得知他们已经先于医疗队出发了。
  赵寅磊,赵寅磊,姚禹梦调低坐椅的靠背,闭上了眼睛:你在玛喀提还好吗?现在在干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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