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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N市一整天,除去民宿窗前那片城景,孙鲤没再见过别的风光。如陶至庭所说,去哪儿也不如呆在这房子里自在。两个人都心知肚明,奔来这地方,见朋友、游玩都是借口,最大的心愿已成,要是此刻都装作知分寸、懂距离,反而扫兴。
  成年人如果不懂得把握快乐,损失起来总要添白赔的意味,除去黯然神伤、顾影自怜,找不到别的出路。
  晚饭后,陶至庭收拾着桌子,孙鲤站到落地窗前,看华灯初上,远远感受着似曾相识的车水马龙。从前工作时,她很舍得花钱在租屋上,她的租屋地理位置尚可,窗台望出去,能远眺城市地标,那是她每日的动力和坚持。不过要论热闹,并没有如今站在这儿感受到的深切。
  “想什么?”陶至庭从后头环住她,让她把头靠在他胸口。
  孙鲤抓着他箍在自己腰上的手,和他分享过往:“其实我在城市里,也没有交到什么朋友,我的房子能看到那儿最高的一栋建筑,我觉得我最好的朋友就是那栋楼。”
  “可是上回唱歌,我觉得你的同学们都很喜欢你。”陶至庭把下巴轻抵在她头顶上说道。
  “初中时,我和文兰是很好的朋友,我成绩比她好,她人缘比我好,我们两个都知道自己擅长什么,却又止不住地互相羡慕。”孙鲤把重心向后,享受彻底靠在陶至庭身上的松懈感,“上学的时候,以为成绩至上,我才不屑于去交朋友,大家给我面子其实是在给文兰面子。”
  “是,那个杨文兰最喜欢你。”这件事,陶至庭等到今天才和她提起,“那天你喝得睡过去,有人讲你落魄,杨文兰据理力争,说你迟早会再站起来,警告大家最好抓紧时间和你搞好关系,免得以后想抱大腿晚一步。”
  孙鲤抠陶至庭的手背:“这事你怎么没和我讲?”
  “那时你那么失意,我怕和你讲了,你反而多想。”
  孙鲤无法否认,是这个理。
  人混得好,心胸自然会宽阔些,她不怀疑杨文兰对她的好意。
  “我心眼不是很大。”孙鲤笑道。
  “是,看着淡泊,实际上一句理也不肯输给别人。”陶至庭再把头低一些,用脸去蹭她的面颊,亲昵道,“偏偏人越知道你是这样,越想钻到你心眼里去,企图占一席之地。”
  “你是哄我,还是说事?”
  “都有。事是这么个事,我也是要钻进去的。”他温和的气息呵着她的脸,话讲完,孙鲤落入他温柔陷阱,陶至庭像一尾鱼,游到她面前,裹着她往落地窗贴,孙鲤看到他脸上有霓虹之色,一汪明眸流转照人,她从未在一个男人的眼睛里见到窈窕碧玉的自己,她迎合着他罕以流溢的贪婪,释放着对爱恋的大胆索取。
  “去哪儿?”陶至庭在她耳边问道。
  孙鲤未反应过来:“嗯?”
  他的唇湿热摩挲过她轻薄的耳垂,又问一遍:“去哪儿?”
  这次孙鲤明白了,她按住他宽厚的胸膛,应道:“楼下。”
  楼下的床顶上有一盏叶片形状的吊灯,淡黄的灯光从叶片流下,散落到他们身上,孙鲤感觉自己像沉入了一片池塘,陶至庭便似头顶这叶片,总能在她失衡时将她兜住,叫她浮出水面去呼吸一口,却又不容她多缓,生恐她对自己厌腻,变着花样要让她自己离不去这池底。
  此番游戏,孙鲤对于陶至庭的喜爱更清晰了些。
  往昔她总在风浪里飘浮、寻觅,未曾享乐过这种类似池塘般的深谧清幽,不知这回事,未必非得炽烈如焰火、狂浪如海兽,亦能乘清风灵巧而上、攀一瓣兰香靠岸。
  “陶至庭。”水光潋滟时,孙鲤轻轻唤出他的名字。
  叶片重新变回灯时,陶至庭怕她着凉,早用被子把她紧紧裹住,孙鲤正由闪电中落地,脚趾头藏在被子里悄悄舒张。
  陶至庭也披上了衣裳,趴在她旁边,看着她傻笑。笑着笑着,眉眼中又生出不舍。
  孙鲤跟不上他多变的情绪,身子彻底松展后,睡意袭来,她头微微一侧,偏头就进了梦境。睡得不沉,能时不时听到陶至庭弄出来的声响,亦或他在她面上抚摸、亲吻的怜爱,朦胧中有一份甜蜜滋味。
  一觉睡醒,已是隔日清晨。
  孙鲤感受到腹部传来的压力,是陶至庭抱住她的姿势,他一晚上面向她侧着睡,她一醒,他很快也跟着睁开眼,叮嘱她:“缓缓精神,你得去洗个澡。”
  “你呢?”她问。
  “我昨夜洗了,我得干干净净陪你睡觉。”他挑眉道。
  浴室烟雾迷蒙,孙鲤赤脚感受着水流,欢愉雀跃地从脚踝一路爬到她胸口,她许久没吃到这般丰盈。
  卓嘉声夫妇在酒家订了包房,宴请他们。
  除去新婚夫妇,孙鲤还见到陶至庭其余几个朋友,有家室的也都带了家属来,单身的也坦坦荡荡。这圈人围桌坐下时,孙鲤也就明白为什么他们能得陶至庭的重视。
  如陶至庭所说,见到孙鲤,最激动的是卓嘉声,三两句对她夸赞后,就开陶至庭玩笑:“下次是不是要轮你了?”
  “你讲这种话把她吓跑你要负责!”陶至庭应道。
  “阿鲤,听到了吗?你干脆吊他一辈子,叫他嘴硬。”卓嘉声向着孙鲤出主意。
  “好啊,我考虑考虑。”孙鲤笑道。
  吃饭时,陶至庭给她夹菜,孙鲤念着他好不容易和朋友们相聚,也不愿在众人面前显得自己多醒目,低声和陶至庭说道:“聚你的,我会自己吃。”
  陶至庭感激地冲她眨眨眼。
  这席饭,没有劝酒,也没有闹哄哄的祝福,是孙鲤近日吃过最清心的一顿喜酒。她和这些人不熟,可一边吃饭一边听着他们叙旧、聊近年的生活,倒也惬意。
  看着他们相聚说话,她忽而想起杨文兰。
  中途,她给杨文兰发微信:“上回没和你吃成饭,你有好事也不摆酒,下回要是再回来,一起吃个饭吧。”
  杨文兰很快回信:“终于等到你这句话。”
  孙鲤给她发去一个跷二郎腿抖脚的表情包。
  一席饭吃完,一桌人又要各奔东西,然而孙鲤没在他们眼中看到什么疲乏、依恋之意,仿佛都笃定了下回还会有机会坐在一桌吃饭。这是为数不多的,她在陶至庭身旁能捕捉到的柔和光亮。
  离开酒家前,陶至庭去洗手间,卓嘉声问孙鲤:“你们就要赶着回去了吗?”
  孙鲤颔首:“还有别的事要赶回去忙活。”
  “至庭以后要拜托你操心了。”
  “那恐怕很难。”孙鲤不允这种承诺,“大概率他要操心我多些。”
  卓嘉声夫妇闻言面面相看,不由露出笑意,新娘魏夏即刻就要加孙鲤微信,边道:“我看陶至庭这回逃不出五指山了。”
  陶至庭回来时,见孙鲤和他们有说有笑,亦感意外。
  搭计程车去车站时,孙鲤问陶至庭:“你想飞出小乐镇,是想来这儿吗?”
  陶至庭摇摇头:“去哪儿无所谓。”
  “这里有他们。”
  “方便的话,他们也能来找我们啊。”陶至庭笑道。
  上了回程的车,陶至庭肉眼可见就不大提得起劲儿了。孙鲤知道他的烦恼,安抚他:“日后店里不是天天能见?”
  “这两天,像做梦。”他确是美梦醒后的惆怅状态。
  孙鲤安慰人手段有限,寻常要是听人讲不如意,她会使的不过是普普通通的比惨招数,眼前这样还牵涉进自己的,她不知如何应对,只能转移话题,问他:“以前你也带陆红见过嘉声他们吗?”
  “我和陆红提过,她不愿意。”他紧张道,“你介意吗?”
  “这有什么好介意的,我是怕你尴尬。”
  “嘉声他们不知道。”
  “不知道?他们不知道你和陆红谈过?”
  “他们知道我和陆红谈过,不知道她叫陆红,也不知道后面的事,我没有说。”
  孙鲤惊愕失色:“你是有多放心我!这么大的事情不提前和我说,万一我说漏嘴怎么办!”
  “我完全想象不到你会和不太相熟的人讲八卦的情形。”
  “刚魏夏还加了我微信呢,保不准以后聊聊就熟了。”
  “你连吃饭都顾着我,才不会在这种事上叫我难堪。”他倒比她还信她自己。
  “不好讲,哪天你惹我生气——”
  “惹你生气你才这么做,那是我活该啦。”
  “你赢了。”
  说说笑笑,陶至庭开朗不少。
  “再说多一会儿话,再抱多一会儿好吗?”他调整好心态,提出新请求。
  孙鲤送出肩膀,示tຊ意他揽去。
  “今天早上,我一睁开眼就看到你,真巴不得时间停滞。”他一手揽着她,一手去牵她,他不想忧心,可是想到回小乐镇,实在挡不住忧心进袭:“回去是能日日在店里见你,可咱们那儿你也知道,小乐镇就是一个大型的监控摄像器。”
  他们要躲避的,哪里止李红琴和孙祥?
  来来往往,都是李红琴夫妇的七筋八脉。
  “好事多磨,这一点不像你该有的志气。”孙鲤说道。
  “你不怕吗?”他好奇。
  孙鲤耸肩:“我不想。起码现在,我不想。”
  陶至庭语塞,及时回头:“我也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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