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久的沉默,也没能抹掉关盛泽眼中的光彩,那光彩甚至越来越亮,照得蒲桃睁不开眼睛。
她只有把头别过去,不去看他,才能让自己因为压抑、缺氧而隐隐作痛的胸腔舒缓一些。
“我劝你还是清醒点。”
她声音很轻,但是字字都说得非常清楚。
像一柄小刀,一下一下往他那颗刚被吻得热腾腾、软乎乎的心上凿。
“你、”他痛得快呕出血来,声音都打着颤,“你看着我,再说一遍?”
蒲桃不得不转回头去。
但她不能看——不能看他那双点着火把般亮晶晶的眼睛被熄灭了的模样。
也说不出口,喉间被什么东西堵住了,说不清是胀痛还是刺痛,总之发不出声音。
她甚至觉得,自己已经哭了。
只不过眼泪是往肚子里流。
便用力把那不存在的泪水往下咽了又咽,这才勉强挤出一丝声音来:“我说,你清醒些吧。我是为了报仇来找你当帮手的,不是来跟你谈恋爱的。如你所说,我跟你之间,只可能有合作的关系。”
半明半暗的光线里,蒲桃再看不见一点亮。
她默默把头低下时才发觉,抚在她脸侧的那只手挪开了,耳畔的那一点温热也随之散了。
*
“泽哥。”阿奇从后视镜里看着后座上的男人。
车子已经在家门口绕了一圈又一圈,关盛泽始终不发话让回家,这一向,他们反倒是在酒店里长住下来。
“要不……咱们还是去酒店?”
关盛泽没说话。
这些日子有些感冒,脑袋混沌得很。
可是再怎么混沌,那天夜里的情景都好像在他脑海里生了根似的,就连睡梦里,他都依稀看见了蒲桃。
一字一句地对他说着他们之间不可能。
后座上久久无声,阿奇把他的神色打量了一遍,又打量一遍,到底还是期期艾艾地开了口:“泽哥,要不咱们还是回家吧?你这些日子在酒店里吃不下睡不好的,家里至少蒲桃还能给你做点……”
话说一半,果然被人给截住了。
“谁要你多嘴。”关盛泽轻轻抽了一口气,“回酒店。”
阿奇点点头。
关盛泽看着窗外那栋熟悉的红砖小楼渐渐被甩在身后,这才无力地将头靠在座椅里,闭上眼睛。
一路上,车里都安静极了。
大概是因为这种安静,关盛泽才真正踏踏实实地睡了片刻。
阿奇竖起耳朵听着,他这会儿睡得很沉,没有梦,只有一声重似一声的呼吸。便回头一看,这才惊觉不对劲。
“泽哥!”他唤了一声,同时把手探到了关盛泽额头上。
温度高得有点吓人。
“小杜,赶紧去医院。”
*
蒲桃接到电话时,正在上舞蹈课。
扭伤了的脚刚刚复元,她不想再耽误一点时间了。
偏偏手机一响起来就嗡嗡地吵个没完。连老师都听见了,不得不停下来,提醒她:“去接个电话吧。”
她这才走到边上看了一眼,是阿奇打来的。
“喂,阿奇哥。”
“蒲桃啊。”阿奇看了一眼床上正在输液的人,举着手机悄悄走了出去,“你现在在家吗?”
“在呢。”
“那个,能不能麻烦你来趟医院?”
“医院?”蒲桃一犹豫,“你受伤了?”
阿奇顿住一秒。
其实他心里很清楚,关盛泽这段日子不肯回家,十有八九跟蒲桃有关系,这两个人本来就都是别别扭扭的性子,肯定又是因为什么事,明里暗里较上了劲。
现在关盛泽病了,就正好是个台阶。
于是马上赔笑道:“不是我,是泽哥病了。烧得可厉害,都住院了。”
蒲桃握着听筒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
住院了?那天晚上走的时候,明明还好好的。
她下意识地顺着阿奇的话想下去,可念头才一动,又猛然发觉自己的偏差,强拽着自己的心归了位。
嘴上仍努力维持着平淡:“哦,既然到医院了,应该没什么危险了吧?”
“不不,人还昏睡不醒呢。”
“可我、我也帮不上什么忙。”她的声音越来越低,隔着听筒,几乎快要听不到了。
那边阿奇的眉眼却是弯了又弯。
声音小说明犹豫,犹豫说明担心,担心就说明这事十有八九能成。
便赶紧趁热打铁:“能,你能帮上。这不是吗,泽哥这段时间一直忙,吃不好睡不好才惹出这场病来,你看你能不能给做点清淡爽口的饭菜,送到医院来,我安排人去接你。”
“我、我正上课呢。”蒲桃摇摇头,还是想拒绝。
“落下的课时咱们明天再补,要不你看泽哥这……”
阿奇讲话的声音很大,即使是睡梦里,关盛泽也能听个七七八八。
何况从他开门出去的时候,自己就已经醒了。
一直耐心地往下听而没有打断的原因,是他猜到了那通电话一定会打给蒲桃。
他想听听蒲桃怎么说。
不过听来听去,都是阿泽在极力地说服蒲桃。
关盛泽把头撇过去,看着窗外高悬的日头,忽然觉得没意思——他这一辈子到如今,即使是那些被打落尘埃,沾得满身污秽的岁月里,也从来没有这样低三下四地求过谁。
如今竟然为了区区一顿饭……
不能想,越想,越觉得心头发酸,嘴里发苦。
他便要叫停。
谁知刚开口,还没出声,就听走廊里一声响亮的答应:“欸!那说好了,你来啊!我半个小时后派人去接你!”
听他这么一吆喝,关盛泽那颗方才还干瘪着的心,立时就好像被血液充盈起来了。
砰砰地、有力地跳着,直跳上喉头来。
看见阿奇进门,更不由得把目光转过去,死盯着他。
阿奇也看了一眼关盛泽,病中人是憔悴了点,可那双眼睛分明亮了。就笑了笑,点点头,连声哄他:“来、来,再等会儿我让人去接啊。”
关盛泽在他半是安抚,半含打趣的话音里,忽觉脸上一热,也不知道是不是又烧起来了,只把头往后,慢慢靠回枕上,低喃了声:“谁问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