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官一怔，见皇帝手发着抖，将那张纸死死攥紧手心，几乎没有犹豫，他跳下龙车，直接从侍卫腰间抽出长刀，发出一声怒吼。
“姜清玥！滚出来！”
这本就是去皇后宫中的路，圣上一怒，两边路旁跪满了宫女侍卫，可贺璟川双眼涨得血红，一把搡开了身前阻拦的宦官，横眉竖目：“当心朕连你一齐砍！”
宦官心惊肉跳，再不敢耽搁，碎步跟上大步流星的贺璟川，见他一脚踢开了皇后宫门，将那张纸摔在了她的脸上。
“姜清玥，”贺璟川语气阴森，“你告诉朕，这是什么意思？”
甫一看到信纸，姜清玥的双腿便发软，她自知事情败露，却还有转圜余地，哀切道：“皇上、皇上！我罪该万死，不该这么说姐姐！”
“可那孩子就是贱种，难道妾说得不对么？他可是那人的孩子！皇上，妾出言不逊，是该掌嘴，不敢求您原谅……”
贺璟川气得胸口起伏，这番解释避重就轻，将她的错误落在口舌之争上，他既痛心于平日里在自己面前表现得乖巧温婉、娇羞可人的姜清玥背地里用词如此狠毒，又疑心那刻意交代的出生纸。
所以他一甩衣袖，全然不顾跌坐在地的姜清玥，扭头对身边的侍卫冷声道：“给我牵来快马！”
贺璟川这一下令。姜清玥便知自己没能瞒过，坐在地上心如死灰，她仰头痴痴地看着贺璟川，流下眼泪。
“皇上，”她哀切地说，“您当真要去看吗？哪怕您必然会肝肠寸断？”
“就当做什么都未曾发生，不好吗？”
贺璟川垂首看她，脸色青白，他心中隐隐生出荒谬的悲哀，似乎已经预料到前路即将面临的痛苦。
可他扬起马鞭，手握缰绳，冲出了皇宫。
身后传来女人疯狂的大笑声，这笑容断断续续，蕴含着无尽的苦楚和凄婉，片刻后惊呼四起，贺璟川却没有回头。
他脑海中浮现的，是苏宁儿最后的脸。
姜府距离皇宫不过几里，没等任何人来得及通报，他一脚踹开了大门，前院燃烧着熊熊火焰，见到贺璟川的那一刻，姜家上下无一人跪拜，反而将手中纸张丢进了火堆中。
几乎没有一丝犹豫，贺璟川冲进火中，抢出了那被舔舐得仅剩半张的纸。
那是一张出生纸，上面记载了冬冬的八字和产程，贺璟川的手被火舌灼伤，却毫无痛觉似的，死死盯着那个时辰。
那是他被流放的七个月后。
冬冬是足月生的，怀胎十月，无论如何，他也不会是前朝皇帝的孩子。
也就是说……
巨大的打击令贺璟川手脚发抖，浑身冰冷，他不可置信地看着那张纸，双眼瞪得血红。
他的长刀在手中不住颤抖着，好半晌，贺璟川的嗓音嘶哑得令人难以听清。
“现在，把从前的事，一桩桩，一件件。”
“全部给我厘清。”
“为什么冬冬会是我的孩子，为什么知情不报，为什么苏宁儿会嫁给我哥！！给我说清楚！！”
第12
最后一句话几乎是咆哮着吼出，锋锐的刀刃架在了姜家老爷的脖颈处，他早已抖若筛糠，额头不停撞在地面：“圣上饶命、圣上饶命！”
外头传来哀恸的急报。
“不好了老爷！宫中传来消息，皇后自缢身亡！”
姜家老爷眼前发黑，好半晌，口中已溢出点点腥血。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了狡辩的必要，声音低弱得像是一阵叹息。
贺璟川的刀刃深深卡进他的脖颈，随着他话语的停歇，长刀几乎没有停顿，快而安静地斩断了他的人头。
府里上下尖叫声四起，他站在血泊里，脚下咕噜噜滚落一颗脑袋，仍然大张着眼睛。
“我要你们偿命。”
贺璟川满身是血，喃喃道。
待此事平息，姜家上上下下已无活口，贺璟川也不见了踪影。
多少年后，世人依旧对此津津乐道，茶余饭后甚至有人将其编作戏曲，吹拉弹唱。
有人怀疑，那在先皇后墓中的那具尸骨，就是当时圣上留下的。
他的衣着华贵，倚卧在主棺附近，胸前盖着的，是一张烧得只剩半张的出生纸，上面的字迹已然在岁月的磋磨下，模糊不清。
再睁开眼时，贺璟川看见的是一片金色的帷幕。
一时半会他并没有反应过来，还当自己睡昏了头，只是身旁的宦官低声嘱咐着宫女上前来侍候他更衣的声音，令他清醒过来。
“家上，”宦官见他捂着额一脸痛苦，连忙上前来扶，“已经卯时了，您今日是否要向圣上告假？”
“不必。”
他下意识回答着，站起身任由侍女围上来替他更衣。
铜镜中倒映出男人尚且单薄的身形，他的晨袍在摇晃烛火中显现出凌凌光彩，而那盘旋于腰间胸前的，赫然是一条四爪蟒！
并非龙袍。
此时此刻如当头棒喝，刚清醒时宦官在他耳边的称呼，也并非陛下，而是——“家上”。
贺璟川的手发着抖，一把攥住了侍女的肩。
“现在是什么年份？”
侍女痛呼一声，扑通跪下，即使害怕她还是强撑着恐惧，瑟瑟发抖地回答了他的问题。
贺璟川彻底愣住了。
他最后的记忆停留在了杀尽整座姜府，而现在，却是他还身为太子的时刻！
他回到了过去！
贺璟川并非没有看过志怪故事、民间话本，只是他从未想过此等奇遇发生在了自己身上。
那是不是说明，苏宁儿并没有死？！
他瞬间明白过来自己此时的处境，这是贺璟川人生中无比痛苦的那个关头。
他即将要被亲皇兄污蔑，流放至苦寒之地，受尽心酸折辱。
而苏宁儿，会在这时被迫嫁给他的皇兄，最后成为皇后。
可他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