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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昙佑在前面开路,朱槿在后头悠哉游哉地跟着。
  他们也有几年不曾到这里来了,本就是当初一时兴起埋下两坛酒,现在要在这偌大的林子中找出当初那株矮小的山丁子,朱槿只能寄希望于昙佑的好记性。
  昙佑的念珠又被伸出的树枝钩住,一边解开一边看着前路皱起眉。
  朱槿看过去,指了一个方向,“走那边?”
  昙佑回过头,问:“你记得?”
  朱槿不确定,“好像是……”
  昙佑轻叹,却依旧向她指的方向走去。
  他在前拨开胡乱伸出的树枝,朱槿看他手上被刺割开的小口子,有些自责道:“当时应该带把柴刀的……”
  昙佑微楞,随即道:“没事。”
  那年下山去找昙明的草屋时,朱槿崴了脚,才随处找了一株山丁子,将剩下的两坛酒埋下去,再被昙佑背上山。朱槿每年总会想起几次这两坛酒,然而次次说要取,次次又抛之脑后。
  昙佑再往前走了几步,看见面前一棵松树上的标记,总算露出笑,“快到了。”
  朱槿也抬头看过去,却被昙佑的笑意晃了晃眼睛,鬼使神差一般地,她停在原地,和昙佑隔着几米的距离。
  她盯着他的双眸,突然毫无预兆地开口:“昙佑,你那个盒子里装着什么?”
  昙佑一顿,那双眼里的笑意不可遏制的迅速消失殆尽。
  赵含意见朱熙一个人在亭间坐着,眼眸微微闪了闪,站起身朝他走过去。
  朱熙看着远处的高树与流云,似乎没有注意到来人,直到赵含意在他身边坐下,才转过眼,看向她。
  赵含意道:“我知道的。”
  朱熙的目光露出一点迷惑,而赵含意继续道:“我知道殿下是兄长的同窗,也知道,殿下记得我,殿下……依然不喜欢我。”
  朱熙的眼眸一深,亭间吹起风,雨滴随之落下,打在地面,朱熙隐约听见了那微弱的声音。
  “殿下,我尽力过了。”赵含意露出笑,“您看,我还是来到了您的面前,这些年我努力去做一个好的女子,读书,学东西,可惜我很笨,学的不好。没能成为向皇后娘娘被许多人夸的人。”
  朱熙看着她,无比认真地道:“对不起。”
  雨水滑落,朱熙站起身,轻轻用帕子擦拭着她的脸颊,“既然知道,今日为何要来?”
  “殿下说,希望我能够得到一个真正的答案,不然也许会念上很久。”赵含意仰头,看见他垂下锋利的眉眼,“我想正式同殿下告别。”
  朱熙不着痕迹地笑了,“嘉宁是这样的人,你不必学她。世间的事,没结果才是好,就算心心念念一辈子,有时也比撕开那层纱看见千疮百孔的真相来的好。”
  “虚伪正是为此而存在。”
  他话音刚落,落下的雨之中夹着一道破空声,朝自己的方向袭来。
  朱熙侧身一躲,一支弩箭深深的扎进小亭的柱子里。
  赵含意愣愣地转过身,身后一个黑衣戴着斗笠的男人刚刚放下手中的弩。
  朱熙则看向周围,渐渐向亭子逼近其他几人。
  “你们是谁?”
  射出弩箭的人笑了一声,“肃王殿下,对不住了。您放心,我们只是想绊住您一会儿。”
  朱熙闻言,脸色却忽地煞白,雨幕之下,一道鸣镝声响起。
  这大概是朱槿第一次如此真切深刻的感受过京中寒凉的秋雨。
  昙佑肩头带着血迹,朱槿扶着他,衣衫也渐渐被他的鲜血染红。
  昙佑带血的那只手里抓着一颗檀木念珠,另一只手却tຊ牵着朱槿不断向山上走。
  身后传来一声一声的脚步,急切匆忙,声声好似阎罗王的倒数。
  朱槿脸上尽是水渍,心头还停留在刺客向昙佑砍去的那一刀。
  念珠断了,包袱也不知在路上被丢在了哪里,他带着她往深林走,又一路向上,往灵山寺走。
  然而林间方向越来越难分辨,昙佑的左肩已经麻木,难以行动,脸上被刺刮开的口子却是火辣辣的疼。
  刺客的目的是自己。
  昙佑想,比起考虑他们从哪里来,他此时更应该做的,是先把朱槿藏起来。
  自己既然上了山,他们就一定知道在灵山寺附近蹲守。
  不能往寺里走。
  朱槿看着他突然停下,也明白了什么,忽然道:“跟我来。”
  她抓着他,雨水砸下来的冰冷,与身体的滚烫温度缠绕在一起。
  昙佑随着她走向另一个方向,看着她伸手胡乱抹去脸上的雨水,眼睛却出奇地亮。
  铁器相击的响动在两人耳朵里那般清晰,昙佑不知道朱槿有没有一个目的地,但他渐渐松懈了手掌的力度。
  “这样不行,嘉宁。”他道。
  朱槿更加大力地拖着他,昙佑有些踉跄,她也不停下,埋头朝着自己的路走,一声也不吭。
  落叶踩在脚底,浸满雨水,湿阮得有些令人恶心。
  “去哪了……”谈话声不太清晰的透过雨幕传来。
  昙佑正要做些什么,朱槿却猛地滑落下去,落在一处遮掩身形的土坑里。
  等昙佑也落下去,上头立马传来脚步声。
  “这边有动静?”
  “我听着好像是这边……”
  “不成了……天色暗下来了,一会儿人都上来了就跑不掉了……”
  “再找一会……就这么回去我们也是吃不了兜着走。”
  脚步声稍微远了一些,朱槿和昙佑却依旧没敢动。
  她不知道自己和昙佑跑了多久,躲了多久,等天色暗下来,才敢拨开面前的草丛出去。
  出去时踩空了那些落叶堆起来的土坑,差点跌下坡,昙佑及时拉了她一把。
  朱槿浑身湿透,精致的绣裙上满是腐烂的落叶与泥土。
  雨水还在不断浇下来,朱槿强撑起身,昙佑看着她,道:“不要走了……”
  朱槿回头,“这里不安全。”
  昙佑道:“我送你回灵山寺。”
  他想把朱槿拉过来,却猛地被朱槿甩开手,她盯着他,眼神凶恶地像是索命的厉鬼,“昙佑!你明知道他们的目标是你!”
  “是我,所以不会伤你。”昙佑答。
  朱槿冷笑一声,“你有什么把握?”
  “我们连自己犯了什么错都不知道,你有什么把握他们一定是冲你来的?就是因为他们砍了你一刀没砍死,继续向你砍而不是我?”
  “天底下皇室的仇人还少吗!昙佑,我想我不需要向你介绍我的祖辈父兄杀了多少人、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毁了多少个家庭吧?”
  “有时候我甚至在想,你是不是也是我的仇人?所以你才这样报复我……”
  雨雾濛濛,朱槿看不清昙佑的神色。
  他只是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朱槿深吸一口气,再度拉起他的手,这次他很顺从,顺从得像一只木偶。
  她软下声,“这附近应该有一个山洞,我以前见过,就算不说灵山寺附近守着人,要上灵山寺也并不会比我们一路走过来的路少,你走不动的……”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眼前一黑,要落在地上的脚忽然失去了力量,昙佑拉着她沾满落叶地顺着坡滚落下去。
  草叶落叶划过衣物与露在外面的皮肉,昙佑用力抬起两只手护住朱槿。
  她身子发着烫,呼吸都显得艰难。
  昙佑的身子撞到一棵松树,最终停下来,爬起身,将朱槿放在自己背上,朝前方走去。
  她说出“仇人”两个字的时候,想的是什么呢?
  昙佑咬着牙,让自己努力去想些什么,可是脑子里全是她方才厉声质问自己的模样。
  但她又救了自己。
  她是公主,是皇室,自己能做到的,她也都能做到,自己不能做到的,朱槿也能做到。于朱槿来说,他才是可有可无的东西。
  还招人厌恶。
  到底为什么要为自己做到这种地步……他不再是她的未婚夫婿,那个与陈贤妃定下的婚约,在先帝眼里从未被承认,甚至在父亲心底,也不对此抱有任何期望。
  就像自己无法拯救那个被丢弃在映秋殿的嘉宁一样,自己也无法拯救魏家。
  如果真的有一天,朱槿发现了一切,她会怎么想?是可怜自己,觉得自己这般下贱的苟活在灵山,还是觉得……恐惧?
  昙佑想起那天晚上她的眼。
  倾盆的雨落下京城,往日繁华热闹的街市上终于寂静得只剩下雨声。
  像马蹄踏上土地的嗒嗒声,不停歇,不休止。
  蓝白衣裳的清俊公子,冒着这样的瓢泼大雨,骑着马飞驰在长街,向灵山塔的方向奔去。
  聚贤楼内,程荻远望他的身影,眉宇间露出忧色。
  徐溶月在一旁悠悠地给自己倒了杯酒,屋外是昏黑连绵的雨幕,富丽堂皇的酒楼雅间内依旧灯火煌煌,酒水倒映的暖黄人影,如他名字一般好看。
  玉质的皮囊。
  徐溶月盯着那个人含笑的面目,粲然流光。
  京城又下雨了。
  是徐溶月不喜欢的天气。
  胡徇文派兵去灵山,胡崇亲自带队,在灵山寺各处道路搜查,沿着后山小路一直往周围四散着搜。
  他出来的急,金簪也随身带着,看见流着血的朱熙连忙叫大夫过来替他包扎。
  赵含意在旁边,着急焦虑的模样。
  胡崇道:“赵世子呢?”
  赵含意道:“上山了,问我公主往哪个方向走后就跟着上山了。还有殿下的两位婢女,长青长松,那些刺客过来时我们就没看到她们!”
  赵泽兰先他们出城,应当是一听见消息就过来了,他到底是文官,胡崇也不敢随意放他一个人找,又跟底下人嘱咐遇见赵泽兰就跟在他附近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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