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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天的江城总是干冷,但一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刮起风来,迎面而来的空气又理所当然地叠加了这份湿润的寒,抽在人脸上,就像是凌冽的柳叶丝,落下的是火辣辣的疼。
  冯以萱拎着把滴水的伞,也不管身后连绵的水痕,缩着脖子从寝室大门钻进来,径自拖着脚走到寝室门口,把伞撑开,往身边一扔就要去拧门把手,却听一声“吱嘎”,门自己先开了,走出来的是黎若茗。
  整个人眉目还是淡淡的,身上还穿着那件白色羽绒服,洗的发白的帆布袋堆在肩上,手里只握着一部手机和一把黑伞。
  “这天气,你还出门啊?”冯以萱站在门口,也不让对方,目光直直落在那伞上,尔后才顺着去看她白里泛红的手指。
  黎若茗轻轻地嗯了一声,末尾还带点感冒未愈的鼻音。
  冯以萱看她那明显被冻红的鼻尖,才倏然想起每个周末黎若茗都要去做家教,心里腾地升起一股气:“外面雨都这么大了,我看你还是别去了。做家教能赚什么大钱?我说你长得也不差,沈润明摆着就是对你有意思,你怎么不学学许一潇?反正都要赚钱,找个舒舒服服的方式,不好吗?”
  黎若茗没说话,活像个被老鹰训斥的兔子,眼圈都跟兔子一样红。
  冯以萱最讨厌她这幅样子,家里都成那样的情况了还在这里假清高,她直接打开微信给黎若茗转了三十块钱过去,眼睛也不看她,哼一声气就说:“外面还下着大雨,打个车过去吧。算我做慈善了,省得你又感冒发烧,传染给我们,马上就要期末考了。”
  说完,冯以萱直接挤着黎若茗走进寝室了,过了几秒,黎若茗就听见了椅子被拉开时与地板之间剐蹭的声音。她垂下眼,握着那把伞,关上门,就往门口的方向走去。
  雨很大,一滴滴雨拍打着伞面,叮叮咚咚的声音就落在耳畔,近在咫尺,却又有点模糊,许是混杂在空气中的缘故。
  黎若茗却只能想到锅碗瓢盆摔在地上的声音,也是这样的清脆烦人。
  到地下停车场的时候,沈润正好将车开出来,见她过来,就停在原地,等黎若茗坐上车。车内开着暖气,是一片的暖烘烘,轻微的风声是沉默最好的遮掩。
  引擎再次发动,黎若茗系好安全带,才抢先打破这阵寂静,对着沈润微笑道:“谢谢。”
  沈润只迅速抬眼,借着后视镜看了一眼黎若茗,尔后才收回眼,笑起来,露出洁白的虎牙:“顺手的事情,本来我也要去明舒那里,不用这样客气。”
  黎若茗笑了一下,没说话,只低下头去看那沾了点水汽的手机。用指尖擦干屏幕后,黎若茗才点开微信,找到和冯以萱的聊天框。她没收那三十块钱,只回冯以萱:“沈润刚好顺路送我过去,谢谢你的好意。”
  后面跟着一个小猫谢谢的表情包。
  冯以萱明显在线,对方正在输入中的提示显示了好一会才消失,但她最后也没发过来什么,像是讶异于黎若茗的坦白,让她没了促狭的余地。
  黎若茗又等了一会,才将手机熄灭,她盯着前面雨幕下来来往往的车辆看,才看了几秒,就听见沈润的声音,伴着那雨声,却无端有点发涩的味道。
  “对了,明舒最近的学习情况怎么样?”
  沈明舒正是黎若茗此次的家教对象,也是沈润的表妹,正在上高二。虽是沈润将这个家教介绍给黎若茗的,但他平日里也不大过问沈明舒的学习情况。毕竟,像他们这样的富贵人家,再不济也能到国外去读个大学。
  话音落下,沈润就发现这话题有多刻意,自己的话术又有多拙劣。但木已成舟,他也只能硬着头皮接着补充道:“她之前跟大哥立了军令状,说这次期末考可以进步一百名,之后说不定还能考到我们学校。”
  “是吗?”黎若茗的笑容仍是淡淡的,像是不曾听出沈润话里的紧绷,她笑着说,“我觉得明舒说了,那就是可以做到的,这几次练习成绩都很不错。”
  这话倒是真的。
  沈明舒是个古灵精怪的女孩,表面看着吃喝玩乐样样都精,但心里头比谁都有自己的主见和想法,比许多迷茫而不自知的成年人都好多了。自从和黎若茗说了要好好学习之后,沈明舒的进步很是迅速,看样子是下了功夫的。
  听到黎若茗的话,沈润很是惊讶,但又不好意思去反驳黎若茗和揭自己表妹的短,也就糊弄过去:“是吗,那也多亏你了。要不是你教得好,明舒也不可能取得这样的进步,之前请了很多老师也说不动她,她大哥差点都要被气的直接把她抓回去,关在家里盯着她学习呢。”
  黎若茗是知道沈明舒的大哥的,但也仅限于从她时不时的抱怨当中得知。在沈明舒的口中,她这位大哥是位不苟言笑的事业狂,家里家外都很有威严,将她治得死死的——
  “哎,就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他简直就是可恶至极的魔鬼,天天就知道欺负我!”
  “这就是资本家的丑陋脸面,每次从他那里拿钱,我都觉得自己是个乞丐,还是个要被逼着好好学习的乞丐。”
  少有几次,黎若茗也能够从沈明舒的口中听到一些关于她大哥的好话,那都是每月初发钱的时候。小姑娘抱着手机又是笑,又是说话甜蜜蜜的。除此之外,有关沈明舒大哥的更多的消息,黎若茗就不知道了,她也无心去打听更多。
  在别人家里,总还是要知道些分寸的。
  就像是沈润永远不说,她也会永远装作不知情一样,继续做他的朋友,继续做沈明舒的“小黎老师”。
  到明桥湾的时候,沈润先开了门,正撞上要出来的荣姨。荣姨盯着两人看了几秒,才往后转头,对着沙发上的沈明舒喊:“明舒,小黎老师来了。”
  “真的来了?”沈明舒抬起头,往门口看了一眼,才放下翘起来的腿,套上拖鞋,往黎若茗这边跑。
  看见进来的沈润和黎若茗,沈明舒先是拉过黎若茗的手,让荣姨将先前煮好的姜汤端过来,尔后才望向沈润,平日里本就明亮的眼睛此时更是闪着些不明意味的光。
  像是被沈明舒炙热的目光给灼伤了一样,沈润扯了扯嘴角,笑得有些僵硬,连带着声音的腔调也变得有点不自然了:“你们不用管我,我在这坐一会,一会还有点事情。”
  听见沈润的话,沈明舒发出了一声意味深长的“噢”,声调拉的很长,等到沈润的脸被一层薄薄的粉红色给覆盖住,沈明舒才住了口,不再去打趣他。
  “先喝点姜汤暖暖,祛祛寒吧。”恰逢此时,荣姨端着姜汤出来,她脸上满是笑容,眼角也堆着些细纹,却也不深,只显出人到中年的一点年纪来。
  黎若茗接过她手中的汤,轻轻道一声谢。听见这动静,沈润好似也回过神来,抢在荣姨前一步去厨房端了汤,坐在黎若茗右手边的位置上喝起来。喝汤时,黎若茗握着勺子的那只手动的幅度并不大,却好像也能带着空气流动,径自吹起一股风来,直直地就吹到沈润的脸上,落在他的肌肤上。
  是轻微的凉意。
  沈润一手抱着碗,一手拿着勺子,却只能暗暗将抱碗的手一点点收紧,朝着自己的方向不断靠拢,与黎若茗的方向背离。
  姜汤热气腾腾,又自带一股辛辣味,不断刺激着沈润的舌尖和眼鼻。tຊ等他好不容易将这碗热汤喝完,脖颈处已经覆上了一层薄薄的细汗。沈润只能拢拢衣服,就径自起身,坐到一旁的沙发上,但余光还是忍不住落在黎若茗身上。
  她喝汤的动作显然与沈润不同,轻轻柔柔的,像是蕴含着一丝拘谨,但更多的好像还是印刻在本能当中的小心翼翼。
  乌黑的发丝就搭在白色羽绒服上,随着她的动作起伏而一下又一下地晃动着,扫过表面,却又留下一些。白与黑交织着,像是黑白电影放映时映照出来的光,在某一瞬间刺向沈润的眼。他匆匆忙忙地收回眼,放在膝盖上的手也下意识地跟着动了动,有点滑稽。
  “好啦,这里我来收拾,你们就上楼吧。”
  闻言,沈润不由得看了荣姨一眼,却见她也正笑着看向自己,径自羞赧起来。沈明舒没看到这一幕,只带着黎若茗往楼上书房走去。等进了屋,关了门,沈明舒才边去整理桌上的资料,边对着黎若茗说:“小黎老师,你们学校的男生都跟我堂哥一样傻吗?”
  黎若茗抿唇微笑,只说:“你觉得呢?什么样子才算是傻?”
  “嗯……没我大哥聪明的都算傻。虽然他总是说我笨,但他确实有这个点评我的资本。”沈明舒抽出一本书,托腮沉思了一会,才继续说,“那句话怎么说来着?说别人之前自己要先站上屋顶?”
  黎若茗适时补充:“应该是歌德的那句话吧?你要批评指点四周风景,你首先要爬上屋顶。”
  “对,我就是想到了这句话。”沈明舒抱着书,点头,尔后继续说,“我大哥是聪明的话,那我堂哥应该勉强算是笨的可爱吧。”
  黎若茗没接话,也没应和,只一脸微笑地听沈明舒说话。
  “但是,我总觉得,你不会喜欢他呢。”
  沈明舒倏然狡黠一笑,她分明是在探听黎若茗与沈润的私人感情,但一举一动又不让人讨厌,仿佛这只是无知孩童的随口一说。
  可黎若茗知道,这不是。
  她的一颗心陡然沉下去,沈明舒对她一向很好,但黎若茗仍然不敢忘记两人的雇佣关系。只要沈明舒不高兴,她有随时将她从这栋别墅赶出去的权力。
  她们之间,到底是不一样的。
  黎若茗张了张嘴,想要说点什么,却说不出来。沈明舒却将手里的书放下,眨了眨眼,带着点歉意地笑了笑:“不好意思啊,小黎老师。我无意冒犯,就是天生有点八卦,你能原谅我吗?”
  她还能说些什么呢?
  只是一个小姑娘啊。
  黎若茗也笑了笑,嗓音是一贯的温和,没有任何动怒的迹象:“没事,我没有生气。时间也不早了,我们先上课吧。”
  沈明舒垂下眼,难得温顺至极地坐下来,翻开书,开始听黎若茗讲课。
  场景不变,但她总觉得周身的空气都变了,小黎老师的表情也不一样了。
  她确实有点过分了。
  该怎么办呢?
  等到课桌上的计时闹钟响起来,约定的课间休息时间到了,沈明舒也没有想到合理的赔偿办法。
  “先到这里吧,我们休息一下。”
  “好。”
  沈明舒松口气,离开密闭的房间,跑到楼下,窜到荣姨身边,亲亲热热地喊着:“荣姨,你在做什么呀?我有点饿了,给我和小黎老师准备点下午茶呗?”
  “好好好。”荣姨笑起来,眼角的皱纹也堆在一起,她拍了拍沈明舒搭在她肩膀上的手,“今天刚好烤了点饼干,我再切点水果给你们吃。”
  沈明舒连连点头,她看了看沙发边,沈润已经走了。
  难道小黎老师真的不知道堂哥的心思?毕竟这个笨蛋做的那么不明显,而且一看就不会表白。
  万一小黎老师真的不知道,她岂不是弄巧成拙了?
  唉。
  “对了,晚上你哥哥也要回来,想吃点什么,我等会好准备。”
  “他要回来?”沈明舒瞪大眼睛,“回来给我钱,还是骂我?”
  “你又做什么亏心事了?”荣姨把果盘和饼干从厨房里端出来,瞥了她一眼,“不然这么怕你哥回来?”
  “我才没有。”
  沈明舒哼一声气,眼神却变得游离,她正好望见从书房出来的黎若茗,便朝她挥手:“小黎老师,下来吃下午茶吧,荣姨做的饼干可好吃了。”
  黎若茗心知这是小姑娘犯了错后的补偿,便忍不住笑了出来:“好。”
  黎若茗顺着楼梯往下走,却听一声清脆,外面的风声闯了进来,原先靠在餐桌边的沈明舒也消失不见,迎面而来的是潮湿的空气。她定在那里,往下瞧,手还搭在冰凉的扶手上,周围却倏然毫无征兆地陷入了一片寂静。
  她看了看空荡荡的沙发,是离开的沈润又回来了吗?
  黎若茗想了想,还是收回眼,准备往下走,才迈开脚,却感受到一道目光突然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循着望去,是一个陌生男人。
  穿着黑色西服,肩膀上有着些许水汽,额发上也沾了些。瞳仁很黑,泛着点光泽,眼睛狭长,像是丹凤眼。高挺的鼻梁上缀着一颗黑痣,让人看得不大真切。
  才看了几眼,周遭的动静悉数回归,黎若茗听见沈明舒喊他:“大哥,你不是说晚上回来吗?怎么现在就来了?”
  大哥。
  黎若茗在舌尖将这个词滚了几遍,才压下心底的所有情绪,避开他的眼,慢慢往下走。
  荣姨拿来毛巾,递过去给他,唠叨着:“是啊,不是说晚上吗?我这菜也还没准备呢,才正给明舒和小黎老师做好下午茶呢,先生你要不要先吃点水果?”
  “不用。”
  沈司聿揉了揉眉骨,声音有点发冷:“我去休息,明舒继续上课,晚上的事一会再说。”
  “好。”沈明舒原本还算是兴高采烈的脸瞬间耷拉下来,她暗自在沈司聿背后剜了一眼,又继续招呼黎若茗过来,“小黎老师,过来吃饼干吧。”
  黎若茗嗯了声,本想从另一边绕过去,沈司聿的脚步声却忽而停了,他又将目光投了过来。
  他望着她,意味不明地问:“你是明舒的家教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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