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歌一路抄小道走走停停,遇到过劫匪,但她反手差点把劫匪劫了,还顺便救了个斯斯文文的公子,看着像个读书人。晚歌唯恐他以身相许,溜得极快。
日行一善,功德无量。
自出了启城,烦恼好像也被抛诸脑后,一日比一日自在快意。
等到青城山时,已是一个多月过去,满山的树叶红的一片黄的一片,但凋落了不少。
青玄就站在山门口,笑意盎然地看着她。
“之前你说今年栽的甘蔗长得很好,我这应该赶上了吧?”晚歌浅笑着开口。
青玄点头,“不过无期日日偷吃,已经不剩多少了。”
无期便是他收的那个小弟子。
“那明年我要多栽一些。”
“好。”青玄牵过马,与她并肩往山上走去。
青云峰还远着呢,晚歌爬得怪累的,一路上时不时便问几句。
“我真的有仙骨吗?”
“嗯。”
“你在山门口是在等我吗?”
“嗯。”
“你是怎么悟的道?”
“我也不知。”
“你下过几次山?”
“两次。”
那还挺巧的,每次她都遇上了。漳州一次,瀛洲一次。
晚歌一走一蹦的,想到什么便问什么。
好不容易到了青云殿,晚歌一抬头就看见悬在檐下的青霄剑似在低鸣。
她指着问道,“听说宝剑有灵,它这是在警示什么吗?”
青玄并未答话,只是手一挥,它便安静下来,看得晚歌一愣一愣的,如此玄乎?
“带你去看看房间。”
给晚歌单独收拾出来一处后院。院子不大,简朴干净,恍惚间有了些回了妙慈庵的错觉,她很喜欢。
“谢谢。”晚歌走进房间,一应生活用品已经备全了,桌上还有一壶烧好的茶。
“你安排得这般细致,我若不能悟出点什么东西来,都觉得有愧于你。”
青玄摇了摇头,“是让你修道,又不是苦修。”他又检查了一圈,看看有无什么落下,最后还是交待道,“缺什么再与我说,不必拘谨。”
青云峰平日里只有青玄和无期师徒二人,其他人都在无崖峰正峰上,如今虽多了个晚歌,仍是十分清净。
今日无期一早去了无崖峰敲钟诵经还未回来,就剩青玄与晚歌,草草吃了一顿饭填填肚子后,二人便去挖甘蔗了。
晚歌洗干净后递给他一半,一起坐在山崖边上,吹风望月。
惬意啊。
“真甜啊。”晚歌夸赞道,“没想到你这对农作也颇有心得啊。”
见他总是笑眯眯的样子,她总是忍不住打趣。
“明年教你。”
“我若说既然你会我便可以偷懒不学是不是有些不太好?”
“那我教你一招,想偷懒的地方可以多培养一下无期。”他吃完甘蔗,从怀里掏出一本书翻看起来,“今年夏天,有时我想吃无崖峰的清补凉,但又懒得去,便寻个由头差他跑腿说顺便给我带点回来。”
晚歌被逗笑了,闲的无事伸过头去看他看的什么这么认真,竟是话本子?
“不······不是,你就是这样悟道的吗?”这与想象中大相径庭,她不由得愣住。
青玄嘿嘿一笑,“你要看吗?我还有很多。”
晚歌摇头,倒也不是客气,只是下山这几年,她都看腻了,这会儿兴致一般。
一连过了三四日,晚歌也算是重新认识了青玄。
怎么说呢?
感觉一天到晚就没个正经事。若不是瀛洲亲眼看到他出手了,她该以为他是个骗子了。
无期每逢单日便去无崖峰,双日则留在青云峰,多少还算有一半的时间是勤勤恳恳的。
再看看青玄,每日做了些什么呢?
睡到自然醒,拉着晚歌在山崖边上打一套青城山的入门拳法,说是强身健体。
然后就开始自由发挥了——山林里面打鸟捉鸡,苍松树下看话本子,菜圃溜一圈,去过一趟无崖峰,是为了拿些瓜果和酸菜包子回来吃。念经、练剑都是没有,连打坐也就顶多一个时辰吧,任凭心意的样子。哦,对了,晚上也打完一套拳再睡觉。还说山下有条小溪,过两日了带她去捉螃蟹。
这个晚上吃完饭,二人又在崖边上吹风望月。
晚歌实在忍不住好奇便问道,“咳咳,你这个——每日都不用修行的吗?”
“我这不是在修行吗?”他微微笑着,说得十分诚恳。
“修行?”晚歌不确定地重复道,她指了指,“你是说那快生锈的青霄剑还是——你手里这话本子啊?”
“它不会生锈。”青玄解释道,“我到青城山十九年,它只出过一次鞘,你也见过,它还挺好用的。”
“果然是宝剑。”晚歌成功被带偏,“那你当初下山游历没有带上它吗?”
“带了,但没出鞘。我只是去游历,不是去打架。何况遇上事儿,不是还能跑吗?”
有道理。
“那你平时练剑用的是?”
“我从不练剑。”
那?那怎么会?
看出她的疑惑,青玄继续道,“我只修道。”
晚歌若有所思,好像懂了,又好像什么也没懂。大概世间万事万物都是相通的吧。
“那你看过经书吗?”
“当然,我十岁之前都是在无崖峰随掌教日日打坐念经的。”
“那之后呢?”
“掌教把青云峰分给了我,说他要教的已经教完了,以后我得自行悟道。”
“那他会偶尔抽查你的课业吗?”
青玄摇头,“每个人悟的道都不一样,又何来抽查之说?”
有点意思,奇奇怪怪,神神秘tຊ秘。
晚歌决定效仿他,正经事一件不做,不正经的事一件也没少做。
抓了一大篓螃蟹回青云峰的路上,晚歌两眼都笑成了一条缝。开心,实在是开心。也不知道自己在乐呵什么,反正就是挺乐呵的,晚上不仅饭多吃了一碗,拳也打得格外起劲。
二人还约好了,下次双日去,带上无期,抓鱼烤来吃,香。
这段日子下来,悟没悟道晚歌不清楚,身上肉倒是长了几斤。
前天托别人下山采买的布料到了,青玄从无崖峰拿了过来。
“冬天到了,给你做两身衣服。”青玄给她量好尺寸后就开始动工了。
晚歌撑着手在他旁边看着,看这裁剪还挺像那么回事儿。
“青玄,稍微做大一点点。”她心虚地比划着开口,“我怕我还会长肉。”
“好。”
或许晚歌自己都没意识到,从一开始唤的道长到现在的青玄,甚至偶尔会夹杂着一句漳州时的小道士。就在这不知不觉,朝夕相处中,她前所未有地在不停靠近一个人,没有戒备,没有疏离,没有竖起高墙,心中更是一日比一日平和明朗,她渐渐变得和青玄一样,总是笑着。
那双素来淡漠的眼眸,开始真正看到了这世间。
菜圃里的甘蔗没有了,山林中的栗子也没有了,晚歌抬头望着,还是秋天好啊,丰收的季节。
渐渐飘来一阵烤红薯的香味,她回过头去张望了一圈,见青玄坐在那背风的角落正剥着呢,看起来挺热乎的。
晚歌立刻凑了过去,拿起一个被烫得直摸耳朵。
青玄笑了笑,将手上那个剥好的递给她。
就这样围着火堆坐着吃,身上暖和,胃也暖和。火光映在青玄带着笑意的脸上,明暗交杂中尽显慈悲。
晚歌大口啃着红薯,就想这样过一辈子。
日日盼着,一针一线,眼看着她的新衣服在青玄的手中渐渐成型。
“怎么想着买了这个颜色的布料?”
每到晚上,青玄做衣服,晚歌便在一旁撑着手看着,顺便煮煮茶添点灯油,偶尔说上几句。在世人看来这样的日子或许太过枯燥,可晚歌却是喜欢得紧。
“每次见你似乎都是穿着这个颜色的衣服。”
漳州初见,以及两次上这青城山来,她都是一袭湖蓝色的长裙。
“我也不知为何,大概是天生就喜欢这个颜色。”
最后一针,缝完收工。
“试试吧。”青玄将针线收好。
晚歌到里间换上,稍稍整理后走了出来。
“怎么样?好看吗?”
“好看。”
晚歌笑得合不拢嘴,“我也觉得好看。”
哈哈,新衣服诶,亲手做的诶。
时辰不早了,她哼着小曲儿回房,一夜好梦。
自从来到青城山,她已经很少想起九渊了,青玄、无期、一日三餐,成了她生活的全部。
初雪这日,有个从龙虎山远道而来的齐天师上青城山来问道了。
说是问道,方式倒是有些野蛮,无崖峰上人仰马翻,直逼青云峰。
那老头出现的时候,青玄和晚歌还一同翘着腿在檐下赏雪煮茶呢,多风雅的事,这人真是来得不是时候。
“青玄,五年不见了。”
声如洪钟,震得晚歌耳朵疼。
五年前,他也曾上这青城山来论道,未能胜出。回去后便一直闭关,直到前天突然有所悟,便立马赶着来了。
世间修道以龙虎山与青城山为主,青城山曾沉寂了几十年,直到青玄的出现,又枯木逢春。而这最近十年间两山的相争,其实算下来就是他与青玄的较量。
青玄起身,笑着见礼,“齐天师。”
“请赐教。”
青云峰的天色突然便暗沉了下来,乌云密布,狂风骤起。
二人悬于空中对立而站,衣袂飘飘。雪花漫天飞舞,纷纷扬扬。
几道光影来来去去快速闪过,雪势越来越大,在二人周围来回打转,渐渐包围,仿佛被什么吸住一般,晚歌越发看不清。
又是一阵电闪雷鸣。
诶,那老头手上有个拂尘,青玄手无寸铁的,会不会吃亏啊?她望了一眼青霄剑,悬在檐下一动不动,怎么?是睡着了吗?你主人可是在决斗呢!
晚歌一颗心七上八下的,脖子都望酸了。
轰的一声,雪花四散,铺天盖地而来,天上乌云瞬间散去。
青玄落在晚歌身边,右手一挥,将她身上雪花尽数拂去,又将座椅上的毯子拿来给她披上。
“小心着凉。”
晚歌惊得合不拢嘴,上下左右打量一圈,“你没受伤吧?”
青玄摇头。
齐天师望着空中已经如常的雪花愣了许久,最后朝着青玄微微鞠躬见礼,“受教了。”
转身离开了青城山。
“你这是赢了?”晚歌问道。
“论道不分输赢。”青玄纠正道。
“是是是。”晚歌学着方才齐天师那般见礼,“受教了。”
二人相视大笑,重新坐回檐下,茶温刚好,不烫不凉,小毯子一盖,优哉游哉,一如每一个平静无波的下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