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氏是怒气冲冲走的。
她把所有的愤怒都写在脸上,连离去时候的背影都火冒三丈。
春云实在担心:“姑娘越发惹怒她,她到伯爷跟前去告您的恶状,伯爷岂不是更……”
“没有更,是从来如此。”
王曦月抬手压在眼皮上,显得不大耐烦:“我再写封信,你速速送出去,仍旧让胡叔加急送往凤阳去。”
春云不敢怠慢,可打心里又怕凤阳侯府那边靠不住,一面挪着步子去给她铺纸研墨,一面问她:“姑娘连着送去侯府两封信,万一那边老太太见了只觉得姑娘麻烦,又不肯出手相帮呢?姑娘还有别的法子没有呀?”
在这件事情上,王曦月所坚信的是不会。
其实外祖母还是疼爱她的。
毕竟从前她刚到凤阳,去了外祖母身边那会儿,外祖母总是亲热得很,也特意把她院中碧纱橱收拾出来叫她住。
那时候她也已经有了年纪,不是十一二岁的孩子了,那样其实不合规矩。
只是架不住外祖母喜欢她,且见了她又总能想起早已过身却连最后一面都没能见上的阿娘来,故而才把她放在身边,日夜陪伴。
至于后来的很多事情,只能说是她自己太不争气。
所以眼下知道她在忠敬伯府过得不好,处境堪忧,外祖母一定不会坐视不理。
王曦月便宽慰了春云几句:“你只管替我写了信交出去,外祖母不会不管我,且你也用不着担心成这个样子,我总归是有办法的。”
春云才抿唇不语。
到了后半日时,王曦月顶着一张并没有消退半分的肿胀的脸又去了温老夫人院中。
温老夫人常年颐养,习惯了这个时辰小憩,通常没有半个时辰是不会起身的。
底下的嬷嬷也劝了,王曦月不听,就站在廊下候着。
等了大半个时辰,温老夫人缓缓起身,听了奴婢回话才知她在外面,匆匆叫把人带进门。
她甚至还没从床上挪下来呢。
王曦月进了内室,带着一身的寒气。
温老夫人看她唇色都冻得略略发青,一张脸本就左右不对称,再冻了一场,脸蛋越发通红,这会儿瞧着就更见可怜了。
她直叫着我的心肝儿,招手让王曦月近前。
等人在床榻边儿坐下去,温老夫人抓了王曦月小手过来,倒不凉,大约是小奴婢拿了手炉出去,勉强能暖和一些。
她才去拍王曦月肩头:“既告诉了你我在午睡,你只管等我醒了再来,这寒冬腊月时节,何苦要等在廊下呢?先头连着下了几场雪,天寒地冻的,再把你冻出个好歹来。
好在手没那么凉的。”
温老夫人转头吩咐身边儿等着伺候的小奴婢:“去给姑娘准备一碗参汤来去去寒气,再叫小厨上熬一碗细细的白粥,伺候着姑娘进了。”
小丫头欸的一声应了,蹲身就往外走。
王曦月并不阻拦,却也没把温老夫人的这点儿关切放在心上。
当初她刚到凤阳那会儿,就连两位舅母都比她嫡亲的祖母做的要更好更尽心来着。
她略垂了垂眼皮:“您难得从庄子回来,我本就该侍奉在您左右,伺候起居,才是我的孝心。
何况过些时日我就要去凤阳了,一去不归,咱们祖孙往后见面的机会少,还不知到何年何月。
我如今再不在您跟前尽尽孝,以后只怕更没有机会。”
温老夫人眸色微沉,只没叫王曦月瞧见。
她拉着人,把王曦月往床上带,掀了锦被一角:“你坐进来暖一暖。我还记得,你小时候最爱疯玩,尤其是到了冬日,见不得雪的。
皑皑白雪落满河间府大地的时候,你总恨不得到雪里去滚一圈儿,还拉上你……
横竖弄得一身寒气,有时鞋袜都湿透。
也像是这样子,缠着我,叫我给你暖,赖着人撒娇,非要往我床上钻。”
那时候的日子是好。
她阿兄也还在。
最娇惯她不过。
她要做什么,阿兄都肯陪。
冬日里去滚雪地,阿兄怕她一个人挨骂,又舍不得拘着她不叫她去玩,便陪她一起滚。
阿耶要责骂,阿兄就会站出来说是他的主意,是他带坏阿妹,与她无关。
只可惜,老太太眼下说起从前的许多事,也不过是为了勾起她念旧情的心思而已。
林氏从她院中怒气冲冲的离去,老太太一定知道。
谈崩了,她这时候过来,就不会有什么好事儿。
王曦月实在觉得累。
这个家里的每一个人都无时无刻不在算计着。
一家子骨肉至亲,却互相提防。
而她又是所有人共同提防着的那一个。
倒挺看得起她。
十几岁的女孩儿,值得他们这样紧张。
“祖母,你是不是该把要交给外祖母和舅舅们的那封信交给我了呀。”
王曦月也不跟她犟,翻身上了床榻,拿锦被盖好自己的腿和脚,果然又暖和了不少。
她像是怕温老夫人弄不清楚,特意又补了一句:“得盖上阿耶的私章,否则不能做数的,外祖母和舅舅们见了,也不会认。”
这鬼灵精的丫头!
温老夫人面色越发沉下去:“满满,真的都想好了是吧?现在反悔还来得及,就留在家里面,往后一家人好好过日子不成吗?
你要是觉得林氏不好,我就不回庄子去了,留在家里给你撑腰。
你阿耶今天是气急了,失手打了你,他也已经知道错了,心里后悔的不得了,直跪在我面前说有愧于你,更有愧你去了的阿娘。
满满,你也慢慢大了,这两年就该说亲嫁人,出了门你才知道,有母族娘家扶持才是最要紧的事情。
至于林氏,别说是你,我也不待见她。
真觉着碍眼,发落……”
“祖母。”
王曦月始终低垂着脑袋,连头都不抬一下,更别说去看温老夫人一眼了。
她闷着声,瓮声瓮气的:“您还是把书信交给我吧。姨娘何曾像个妾,别人家的妾室是做奴婢的,咱们家的妾室却比主子姑娘还上脸,如今阿耶又打了我,底下的婆子奴婢不知怎么笑话我。
姨娘是阿耶的心肝儿,谁能发落处置得了她?
她现在就敢跑到我屋里吆五喝六,训斥我贴身的人,说些威胁我的话。
这个家我待不下去了,再待下去,只怕姨娘要剥我的皮,吃我的肉,祖母您护不住我,我实在不想白白断送在她那样的人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