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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夜,隔壁房间里,有一块5.7英寸的手机屏幕发着蓝光,照得人脸幽幽,再加上凌晨三点也睡不着的怨念,大夏天倒油然生出一种可怖的寒气。 徐永红翻了个身,“姑娘,你别看了。大晚上的,伤眼睛。” 白胜莉从被子里闷出一声“嗯”,作为回应。 徐永红试探着问道,“和小陈吵架了?” “没有,”白胜莉下意识否决,“刷小视频呢,看熊猫吃蛋糕,挺好玩的。妈你知道和叶原来是只小女熊吗?之前还一直以为它是花花的弟弟呢...” 徐永红没继续追问,只说:“没事就好,快睡吧,明天还要早起退房呢。” 白胜莉不想母亲担心,关了屏幕,翻身钻进被窝里,“好哦,我现在就闭眼,这不是好久没和你睡了嘛,想和你多待一会儿~” 徐永红不再说话,只是给白胜莉掖了掖杯子,盖上一肚子担忧,轻轻合上双眼。 白胜莉熬了大半夜,再起来时,徐永红已经收拾停当,房间也整理干净。她揉着惺忪睡眼,问道:“几点了...我们不会已经错过退房时间了吧?!” 徐永红拿过一套衣服,放到白胜莉面前, “这你别管。我和小陈说了,让他把咱们的行李都寄回深圳。你现在就起身穿衣服,走之前,再和妈去个地方。” 三个小时后,母女二人在青岛北站下了高铁。 徐永红一句废话不提,坐上出租车就报出一串地址,白胜莉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被拉到一处海边。 昨天刚下过雨,水洗过的防波堤浮现出镜面一般的光滑平静。海浪均匀而有规律地拍打在硕大的防波块上,是一种比加州阳光棕榈的海滩更粗粝、却也更广博的海面。 白胜莉几乎没有关于青岛的记忆,她刚记事没多久,姥姥姥爷就因车祸离世,印象中,这里只和眼泪、亲人离去、以及妈妈与舅舅的世纪大战有关。 徐永红说,好久没回来了,好不容易回一趟山东,事情办完了,心里总觉得哪里空落落的,思考了一晚上,还是想趁着女儿在身边,再回一趟老家看看。 徐永红和哥哥已经彻底决裂,想了想,与其回到面目全非的祖屋给自己添堵,还不如重走一遍从小走到大的海滩。 白胜莉随口…
  深夜,隔壁房间里,有一块 5.7 英寸的手机屏幕发着蓝光,照得人脸幽幽,再加上凌晨三点也睡不着的怨念,大夏天倒油然生出一种可怖的寒气。
  徐永红翻了个身,“姑娘,你别看了。大晚上的,伤眼睛。”
  白胜莉从被子里闷出一声“嗯”,作为回应。
  徐永红试探着问道,“和小陈吵架了?”
  “没有,”白胜莉下意识否决,“刷小视频呢,看熊猫吃蛋糕,挺好玩的。妈你知道和叶原来是只小女熊吗?之前还一直以为它是花花的弟弟呢...”
  徐永红没继续追问,只说:“没事就好,快睡吧,明天还要早起退房呢。”
  白胜莉不想母亲担心,关了屏幕,翻身钻进被窝里,“好哦,我现在就闭眼,这不是好久没和你睡了嘛,想和你多待一会儿~”
  徐永红不再说话,只是给白胜莉掖了掖杯子,盖上一肚子担忧,轻轻合上双眼。
  白胜莉熬了大半夜,再起来时,徐永红已经收拾停当,房间也整理干净。她揉着惺忪睡眼,问道:“几点了...我们不会已经错过退房时间了吧?!”
  徐永红拿过一套衣服,放到白胜莉面前,
  “这你别管。我和小陈说了,让他把咱们的行李都寄回深圳。你现在就起身穿衣服,走之前,再和妈去个地方。”
  三个小时后,母女二人在青岛北站下了高铁。
  徐永红一句废话不提,坐上出租车就报出一串地址,白胜莉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被拉到一处海边。
  昨天刚下过雨,水洗过的防波堤浮现出镜面一般的光滑平静。海浪均匀而有规律地拍打在硕大的防波块上,是一种比加州阳光棕榈的海滩更粗粝、却也更广博的海面。
  白胜莉几乎没有关于青岛的记忆,她刚记事没多久,姥姥姥爷就因车祸离世,印象中,这里只和眼泪、亲人离去、以及妈妈与舅舅的世纪大战有关。
  徐永红说,好久没回来了,好不容易回一趟山东,事情办完了,心里总觉得哪里空落落的,思考了一晚上,还是想趁着女儿在身边,再回一趟老家看看。
  徐永红和哥哥已经彻底决裂,想了想,与其回到面目全非的祖屋给自己添堵,还不如重走一遍从小走到大的海滩。
  白胜莉随口道:“妈,你说你当年怎么就想到要来深圳了?”
  徐永红笑笑道,“咱们家就是很奇怪的,你外婆、我还有你。我们这一脉下来,好巧不巧,都是水命。”
  白胜莉有些无语,“妈,我都跟你说了,平时少看那些有的没的,都是骗人的...”
  徐永红没有理会女儿,继续说道,“你看啊,我是丁未年天河水命,你姥姥是甲申年泉中水命,你呢,是丙子年涧下水命。
  你姥姥原本是济南人,嫁给青岛出身的姥爷以后,就在这里扎根了。她说青岛靠水,济南虽然有趵突泉、有大明湖,还是不及汪洋广阔,这里既旺她,又旺我,不是一举两得吗?”
  白胜莉没有出声。徐永红缓声道,
  “其实,带你来,是想让你记得这里的样子。这是你出生的地方,但你以后去了美国定居,估计也只记得深圳,不记得青岛了。但是这里真的很漂亮,你看——”
  白胜莉也是在姥爷家出生的。当年待产的徐永红,因为在深圳人手不够,曾经短暂地回到家乡寻求父母支援。不过女儿出生不到半岁,徐永红就把她抱在襁褓里,回了深圳。
  在徐永红的描述里,姥姥曾经给白胜莉绣过老虎头的鞋子、百家布的被子,也买过挂在婴儿床头的拨浪鼓和铃铛。这些事情,白胜莉都没有印象,但徐永红都记得清清楚楚。
  白胜莉的姥姥姥爷说过,不然就把孩子留在她们身边,带到上学的年龄,让徐永红安心回去工作。
  但徐永红拒绝了,她说,我自己的孩子,不管多难,也要带在我身边。
  白胜莉没有什么关于姥姥姥爷的记忆,在她和祖辈人生短暂重合的时间里,父母深刻贯彻着原子化家庭的纲领。她只知道徐永红和姥姥姥爷有矛盾,却不知道,也有过这样温情的时刻。
  可惜结局仍是惨淡告终。
  对和父母始终没有达成共识的遗憾,还没有来得及纾解,就埋葬在一场始料未及的车祸里。徐永红年纪轻轻,成了没有退路,也无家可回的人。
  白胜莉看着陷入回忆的徐永红,忍不住打断问道,“所以你来了深圳,也是因为深圳有海吗?”
  “对呀,这个水命呀,我跟你说,光靠着海、靠着湖是不行的,你得流动起来,记不记得你小时候读的课文?‘问渠哪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若是一直待在同一个地方,人挪不起来,也就像摊死水,黯淡了。”
  白胜莉奇道,“那照你这么说,人得一直搬家才行呗?”
  徐永红说道,“倒也不是,我这个人命里不光有水,还得挨着土才能永保安宁...总之就是既来之则安之,不能一味流浪,也绝不能向后看。”
  徐永红谈起阴阳五行八卦命理滔滔不绝的样子,让白胜莉想起一个场景。
  她大一的时候,在东亚文化导论 Seminar 上,讨论韩国女性在私人领域和萨满教的特殊联系。
  教授发下的阅读材料里,举了一个例子,说韩剧里面的阿姨喜欢跳大神、找女巫算命,比起迷信、封建,其实有更多层面,是为了重新和想念的人、故去的人建立心灵上的联系。
  她一下子就明白了——
  八岁那年,在书房里,她翻到母亲的那本《紫微斗数旺命学》,那本书上写“甲乙木、丙丁火、戊己土、庚辛金、壬癸水,水命人,喜南方,平生坎坷多波折,易心软...”
  那时徐永红真心实意地对她说:“男男,一切事物都有命数,你别不信。”
  徐永红一直在找一个理论,一个支点,能把自己和母亲,和女儿的命运重新相连。用好像高深莫测的玄学密码,给她漂泊又零乱的半生,一个“非如此不可”的理由。
  一整面墙的相书是支点,把她的心架起来,让她身轻如燕。
  这样,她才能和人生半途路上走失的父母告别,才能故作轻松地对年轻的女儿说:你走吧,到一个更远的地方去,就算再也不回来,也没事儿——
  因为,我们就是这样的女人呀。
  这周围海风猛烈,吹得人眼角微痛,白胜莉转过身抹了把眼睛,一边说:“妈妈,等你退休了,就跟我到加州去,圣何塞那地方,离 Santa Barbara圣芭芭拉 旅游旺地海滩可近了,我们周末就开上车,带你去 Red lobster红龙虾 美国著名海鲜餐厅吃阿拉斯加蟹和 seafood chowder海鲜奶油浓汤,那个蟹腿我跟你说,掰下来真有婴儿手臂粗,蘸着大蒜黄油吃,可过瘾了——”
  徐永红未置可否,紧塞过来台手机,“来,替我拍张照片,把我脸拍小一点点,回去得给秦主任她们几个看的——”
  白胜莉把手机接过来,徐永红为什么总是不愿意和她一起走?她不解。再怎么说,和自己女儿一起生活,总比每天对着白明义大眼瞪小眼强吧?
  这两天趁自己在家,得再好好劝劝她。
  她打开美颜相机,叉开腿,把徐永红放在标准的画面定点三分之一靠下的位置,又把摄像机从上到下倾斜,让头显得更小,腿显得更长。
  她“咔嚓”试拍了一张,递给徐永红,没想到母亲的脸瞬间一下拉的老长:“你再看一眼,你拍得这是什么,我脸都黑了!”
  白胜莉心一下提到嗓子眼,和小某书上的旅行父母比起来,徐永红算是很随和的性格。一起出门,吃饭、住宿都好解决,绝不会挑剔这挑剔那,行程只要安排好,既不会一大早七点起来催你出门,也不会嫌你乱花钱订贵价酒店。
  唯独是拍照这一点,要求极其严格。徐永红把每一条朋友圈都当成自己的个人品牌,用心经营。要求白胜莉身兼摄影运营写手数职,不仅要随时随地准备拍摄,还要会 P 图、会调色、会写文案...一个地方如果没有出片,徐永红是绝对不肯走的。
  “你看,我这里都反光了!你来跟我换个方向。”
  徐永红又把手机塞过来,戴上墨镜,理了理头发,张罗着白胜莉换了个角度,“你看你妈这样好看不?”
  白胜莉忙不迭点头哈腰,“好看好看,妈你就是青岛刘亦菲!”
  “少贫嘴!”徐永红表面嗔怪,嘴角却不自觉咧开。
  白胜莉一边放大缩小调整镜头焦距,正要数三二一,手机一阵振动,顶上跳出来一条通知:
  “您好徐女士,您的美元外汇已购买完成,请点击这里查看。”
  白胜莉顿时僵住,放下手机,盯住徐永红不动:“妈,你换美元了?”
  徐永红面不改色,走过来接过手机,看了一眼,放回口袋里,接着解释道,
  “我换了十万美元的外汇,等你回加州,我就转给你。”
  白胜莉顿觉脸上在烧,“不是,您这是做什么,我不需要......”
  她拉住徐永红的衣角,想让她打消念头。徐永红却正色道,“小陈昨天晚上发微信都跟我说了,他们家给他买了房子吧,是不是?
  你是个要强的孩子,心高气傲,住在人家家里,难免觉得委屈。妈妈没有能力全款资助你买房,但是你手上自己有钱,总会活得舒服一点。”
  白胜莉连连摇头,“妈,我有钱,只是青中路那套房子卖出去需要时间,你身边总得留点现金,给我多浪费——”
  徐永红把白胜莉的手推掉,语重心长,“你也别太为难小陈,他是个好孩子,对你也是真心实意的。两个人在一起过日子,难免有磕磕碰碰的时候,你让让我,我让让你,也就过去了。人家有人家的习俗,我们看不过,尊重就好了。又不会少你块肉。你心里时刻记住:我的女儿,不比任何人差。”
  白胜莉心里,此刻五味杂陈。徐永红心疼她,却无法理解她。母亲在婚姻中,长时间忍耐、习惯性退让,白胜莉却不觉得这是解决问题的方法:就是因为母亲不断退让,才让白明义在家里独断专行了十几年。
  退一万步讲,她让了,陈家就会退让吗?
  徐永红和白胜莉一前一后,并排走在长堤上。
  理解和爱哪个更重要?人活在世,也许这总是不能两全的。就像姥姥姥爷也没有理解徐永红的选择,却还是会在以为她需要帮助的时候说:“如果你忙,可以把孩子留在我们身边照顾。”
  接受当下的爱,但坚持自己的生活方式,这是白胜莉做的选择。
  她走上去,想拉住徐永红的手。电话铃声却适时响起,徐永红看了一眼,瞬间甩开白胜莉的手,抢先跑了好几步,急匆匆接了电话,不愿让白胜莉听见。
  “妈,是谁给你打电话?”
  徐永红神色有些慌乱,强自镇定,道:“哦,没什么,就小傅,我以前的学生。最近参加工作了,要请我回深圳吃饭。”
  “徐老师,我是第二人民医院的小傅。您在我们这做的体检报告出来了,有几项指标可能需要复查,您看,什么时候过来一下比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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