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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阳已经西斜,这是南方滨海城市的午后,临近日落,整个城市被包裹在暖融的色调当中,这个时间段有个专属的名字,叫做Golden Hour
  黄金时刻
  ,刚好是此刻店里在放的音乐。
  It was just two lovers/
  Sittin'in the car listening to Blonde fallin' for each other/
  Pink and orange skies feelin' super childish no Donald Glover/
  中文翻译见章末
  陈青和白胜莉面对面,坐在Vagasgreen店里,宛如歌词里的一段注脚。
  他的蓝莓思慕雪已经喝完了,空留个泡沫底在玻璃杯里,“你说你考虑过假结婚?”
  白胜莉也没当回事般,“是啊。我大二的时候,遇上一个学长,他毕业以后留在美国,开了一家移民中介。神神叨叨的,有一回高中同学聚会,他说他手里有几个人选,如果我想,可以找他办。”
  陈青啧啧道,“他也真敢,移民局查得这么严,除了结婚证,两人照片、税单、水电、租房合同和买房合同等等都要看,恨不得能趴人床上盯着。这怎么仿?”
  “我当时也这么想,不过我想,真走到那一步的人,估计什么也都能干出来了。他说亲友价,给的价格很低,不过我拒绝了。”
  陈青知道自己嘴贱,不该多问这一句,但还是忍不住道,“你为什么拒绝?”
  “那个时候哪知道自己会抽不中签啊!为了拿签证假结婚,这种把人商品化的行为,要不是走投无路,谁会买账?!”
  陈青的手突然略一抽动,他试图按捺住内心躁动的疑问,停了一顿,还是忍不住,小心问道:“你和我结婚,算不算走投无路?”
  其实他心里已经知道答案,早在他求婚的那一刻他就明白,如果不是因为签证,白胜莉可能一生都不会穿上白纱,和他一起走进殿堂。可他心里还是有万分之一的侥幸,希望她的应允中,也有那么一丝,感情的成分。
  白胜莉陷入了沉默。
  这个沉默比陈青预想的还要久,久到对他的自尊心即将产生打击,他刚想出言,说算了,你不回答也可以,白胜莉却开口了:
  “其实,我们刚认识的时候,我是不想结婚的。本质上,我觉得结婚对女性是一种剥削,何况我知道你家的情况,只会比我想象得更复杂。
  可是相处了一段时间以后,我发现拒绝你越来越难,我也觉得好像,确实是喜欢你的?所以我也想和你交往,在不牵扯父母的情况下一起生活试试。反正他们天高皇帝远,谁也管不着什么。”
  白胜莉一口气说了一大段话,停下来喝了口水,清清嗓子,也不敢看陈青的脸,继续道:
  “只是我没有想到这个签证政策会这么,这么把人逼到绝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到我这里,就三年都抽不中。我就想问问他们,为什么有这么多精英想在这里赚钱、养家或者追梦,可是他们一点都不珍惜,好像人才一点都不值钱一样!我也想接着读CPT 然后重新抽签,或者转到加拿大,谁能想到公司会做出这样的决定,说不担保签证就不担保了?
  我原本想,我们在一起,只保持情侣关系就够了。等哪一天你想结婚了,就分开,我们各走各的道。我不想靠你,不想靠婚姻来完成梦想。可是到现在,我没有办法确定,如果我不这么做,我还能不能留在美国,守护我这十年来奋斗得到的一切?”
  白胜莉的脸已经因为过度紧张和激动而过度充血,呼吸也变得不规律:
  “事实就是这样,纯粹的感情我没有,纯粹的梦想我也达不成。我只有一堆杂糅在一起,分也分不开的烂摊子!”
  说完这一切,她猛灌了一口水,却因为呼吸过度,水呛到气管内,害得她又剧烈咳嗽起来。周围人纷纷侧目,陈青感到一种必须做点什么的强烈直觉,连忙站起来,一边给她擦汗,一边帮她顺气:
  “其实不用这么难受的,胜莉,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私奔。”
  “私奔?”
  “不管你的父母,也不管我的父母,就像我们一开始说好的那样。只是为了H1B签证结婚,就算以后,你厌烦了,累了,想离婚,也没有关系。”
  私奔……或者说,瞒着父母偷偷领证,她不是没有想过这个选项。相反,这甚至是陈青向她求婚时,出现的第一个念头。
  他们俩虽然户口本不在身边,但是有护照,就可以在国外领证。甚至,在国内还可以保留未婚身份。她一举两得,岂不妙哉。
  但白胜莉心里清楚,陈青有他无法割舍的家庭,对他来说,成家立业,结婚生子是责任、是义务,他做不到和父母完全剥离——现在也一样。瞒着父母领证,他是做不到的。
  白胜莉抬头望向陈青,他还是老样子,不喜欢穿格子衫和卫衣,像东海岸大城市的时尚达人一样,喜欢从头到脚打扮得精致利落,vintage短袖、复古牛仔裤,和鸡心项链——那颗心里到现在都还放着她的照片和名字。她的朋友见了他,总说,陈青不像是一个已经上班几年的社畜,倒像是个大学生。
  他说话总是带笑、性格也没有棱角,永远是干净的、阳光的、爽朗的,白胜莉就是喜欢他这一点——喜欢他被捧在手心里几乎是溺爱长大的善良和包容,可以容纳她大部分的阴暗和郁结。
  但直到现在,白胜莉才突然发觉,其实陈青并没有她想象中单纯。他的性格中,有一种近乎于偏执的幼稚,像个为了买遥控飞机。承诺自己会在三门课的期末考试考出六门一百分的孩子一样。
  在他的人生里,想要做到、想要拥有的事从来都可以轻而易举得到,他根本不用付出太多努力和牺牲,以至于,他会高估自己的承受能力。
  “你凭什么会觉得,你这样的家庭,可以任由你想怎样就怎样?你前几天还在说,你不想看到你姐姐们tຊ替你承担养老义务,现在难道就可以接受吗?”
  “......”
  他还想狡辩,“我们可以试试的,胜莉。我们又不和他们住在一起,我保证,我会尽量让你不要受到他们的影响。”
  “那你告诉我,你这次来见我,是不是也有你父母派你来打探消息的成分?”
  陈青一副像是被戳中心事的表情,随即又松了口气,反而自在地笑笑,“还是瞒不过你,你既然已经知道,我也不藏着掖着了。是,我父母是担心,你和你爸妈在联手唱双簧。但我相信你的为人,不会做出这种事。”
  白胜莉反问道:“你如果是真的相信,为什么还要过来打探?”
  陈青把白胜莉扶到椅子上,招手又叫服务员来,给她倒了一杯白水,“你是不会。可是你爸和你妈呢?你有多少把握,他们是真的不这样想的?”
  白胜莉明显有些生气:“上次吃饭的情形你也见到了,如果你质疑我妈妈的人品,那你何必还继续和我谈?”
  说完她自己也有些心虚,毕竟她省略了白明义的人品因素,而那——恰恰是对方最容易介怀的考量。于是又补了一句:
  “我爸那——算了,你就当我没这个爹。以后,到我们回国那天为止,我都不会让他再来掺和我的事。”
  陈青得了这一句,如闻大赦。心中总算是一块大石落地,有这一句话可以回去交差,足够了。他一开心,又开始拍拍胸脯担保:
  “我父母是有担心,但只要我们定下来,他们也不会多说什么的。我们马上领了证,然后立刻回美国去,其他的事情,你就交给我来处理。说句玩笑话,你就当我们是假结婚好了。”
  白胜莉低头看着自己的水杯,轻轻摇了摇头:
  “不是的,我不能,像对待一个假结婚的陌生人那样对待你。”
  “为什么?”
  “因为是你。我没有办法,对你的心无动于衷。”
  她把他的鸡心项链解下来,托在手里,“咔嗒”一声轻轻掰开,里面是一张照片:23岁的白胜莉,在阳光下披散波浪一样的长发,在海边回眸一笑。那时候的她灿烂、自信、相信自己前途似锦。
  那是她在过往人生里,最想握住的一块切片。
  假结婚,在两个已经产生感情的人之间,几乎不可能成立。无论是什么样的感情,就算是半真半假,从签下自己的名字那一刻起,真感情和假文件就已经产生化学反应。彼此互相吸引掣肘,渐渐互相攀住缘壁、长到一起,依着不同的环境、经历、人心,出落成各式各样的奇葩。
  就算是为了签证才选择结婚,只要签了那张纸,一切都会变得不同。
  陈青把鸡心盒子扣上,戴回项链,试图稳住她的内心:“胜莉,你听我说。我和你在一起,不是因为合适、也不是因为相亲,更不是因为签证。老实说,对于我的家庭而言,一定有比你更适合的人选。”
  白胜莉皱起眉头:“你再说一遍?”
  陈青连忙解释,举起右手三根手指:发誓道:“对不起对不起,是我表述有误,我的意思是,我爸妈或许是有中意的人选,但那又怎么样?我这一辈子,终究是要和自己做的选择过一生。你明白我的意思吗?假如这样做,能让你开心,那我义无反顾。”
  白胜莉看着陈青的眼睛,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隔着镜片,倒显得比他裸眼看起来更加大而明亮。她想,问题已经不是能不能相信他。这一刻,如果她还想让自己的人生按照原本计划的路线而行走,相信他,是她现在所能接受的,人生最近距离的偏航。
  她现在能做的,是在这次偏航中,尽自己可能加上GPS保驾护航:
  “那么,我想拜托你一件事情。”
  *《Golden Hour》by JVKE,
  一对情侣/坐在车上聆听Blonde的歌,彼此倾心/粉橘色天空下/感觉这行为超幼稚/一点也不浪漫
  歌词著作权归QQ音乐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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