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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思月和裴卿披星回府,刚一进门,裴枫和小妍便匆匆上前,裴枫焦急问道:“听说宫宴上有人行刺,大人和夫人没事吧?!”
  裴卿薄唇间那句“我们没事”还未出口,柳思月忙道:“小妍你快去备药,裴郎受伤了!”
  裴卿怔了一会,负在身后的手指微微一动,几滴血顺着手腕淌了下来。
  栖月居墙壁上的暖烛照彻长廊,几片修竹将月色裁碎,沁凉的夜风拂来,竹枝摇曳,半掩着长廊上相对而坐的一双人影。
  柳思月垂首为裴卿上药包扎,温热的烛光落在她精致的小脸上,透出娇嫩的光泽,盛满关切与忧虑的眼眸柔丝缱绻。
  “裴郎你也真是的,受伤了还想瞒着。”柳思月剪断绷带,后怕似的嗔怪一声。
  “一点小伤而已。”裴卿斜倚栏杆,一条腿半踩在横栏上,缠着绷带的手垂在膝上,“无妨。”
  绵绵凉风送来一掬恬静幽雅的花香,那是美人骨夜放的香甜,随风卷起他的衣摆。
  “还好是小伤,否则……”柳思月水灵的杏眸不停地眨动,泛着隐约红晕,柔嫩的朱唇间支吾地蹦出一句:“否则裴枫他后半辈子都睡不好觉了!”
  柳思月低眉收拾伤药,左耳后那道些寸长的疤一下子攫住了裴卿的视线。
  “你的耳朵……当时一定很疼吧?”
  “你说这个啊……”柳思月摸着耳后的疤,“就像做了一场梦,一觉睡醒就一点都不疼了。后来大夫说治不好了,倒是阿爹和哥哥姐姐们更心疼。”
  裴卿眼底一阵动容。镇西大将军幺女,十三岁时又被逍遥王收作义女,多么尊贵的身份,本应是万千宠爱于一身,在家人的羽翼之下成长,没有人敢冒犯。难以想象她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才会受这样重的外伤,致使失聪。
  “是不是很丑?”
  裴卿的思绪被她清浅的声音拉回现实,映入眼帘的少女小脸羞红,难堪地咬着下唇,眼里一片黯然。
  他微微倾身靠近她,目光辗转过她透亮肌肤间嶙峋的伤疤,唇角微微上扬,柔声道:“像庄子梦中的蝴蝶,一点都不丑。”
  柳思月像是松了一口气,玉手拨了拨耳后的发丝,遮住伤疤。
  “对了月娘,逍遥王这次回来暂时不会离开义城了,你若是想她,可以搬去逍遥山庄住几天。”
  一抹快光掠过柳思月眼底,拨头发的动作顿了一下。她明白裴卿此举别有深意,却只是笑笑:“好啊,就算是回门吧。”
  翌日——
  裴卿前脚方踏入推事院大门,便见他堆满公文的书案后坐着一道身影。
  “裴大人早,下官在此恭候多时了。”冯阅仁一手枕在脑后,一手怡然地轻摆乌骨折扇道。
  冰冷的暗芒在眸子里闪烁,裴卿径自拿了张椅子在书案前坐下,微挑眼角斜睨他道:“大理寺养的闲人未免也太多了,成日在我眼前晃。”
  冯阅仁眼底划过一丝精光,“裴大人这么说可就错怪下官了,我今日可是奉主卿大人之命来协理推事院查案的,关于昨天晚宴上的刺客……”
  裴卿闻言,侧身半挑着眉看他,冯阅仁用只有二人才能听见的音量轻声道:“下官连夜查了那个荷包,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普通荷包上的花纹都是绣娘手绣的,而那枚荷包却是以梭织技艺成绣,这种复杂的工艺乃是青州一家织坊独有。这家织坊人工稀少,产品并不远销,仅向义城之内两处供货,其中一处便是城中文馆黄鹤楼。”
  “那另一处呢?”
  “冯某不才,区区六品小官不足挂齿,唯家中银钱尚有几个,这另一处便是我家。”冯阅仁旋开折扇,眉眼之间洋洋得意。
  裴卿眉心微微一扬,透着几丝讥诮之意:“难怪主卿大人一反常态,让你来协理推事院,他就不怕你把大理寺的招牌砸了么?”
  “裴大人别着急定论,虽然下官在学堂时资质平庸,但在这义城坊间,还是有用武之处的。若能助裴大人勘破此案,不仅裴大人锦上添花,下官也能得到擢升,岂不一举两得?”
  裴卿目光微转,扫视了冯阅仁一眼,似笑非笑的眼底闪过一抹几无可见的快光。
  义城黄鹤楼,地处京中最繁华之地,已历三代主。楼内聚集无数文人墨客,于此吟诗作对,弹曲赋词,不论男女,凡具文雅之情,君子气节者,皆受欢迎。
  听闻楼外有镶金马车停靠,掌事满脸堆笑,掀开帘帐,将裴卿与冯阅仁迎入大堂。
  黄鹤楼堂前金光叠壁,酒香四溢。屋顶满悬文人大家文赋诗作,文辞绝佳,书体或隽秀,或遒劲。其中不乏朝中大臣亲笔,更有刚搁笔装裱,墨香未散的竹鹤图。桌案上常有十几人或坐或立,绕着执笔之人围得水泄不通,时而传来大喝一声,众人拍案叫绝。
  冯阅仁用扇子漫不经心地拨弄着高悬的诗画,见裴卿立在一篇文作前观赏许久,便也凑上前去看。只见眼前文作行文如流水,意蕴深远广袤,字迹更是笔力劲险,风骨冠绝。
  一览此文,冯阅仁抚着下巴道:“此文意在兴商业而非轻农事,两相兼顾,文辞恳切,实乃佳作!裴兄你若喜欢,我买下赠与你。”
  掌事面露难色:“这位公子,真不好意思,这篇是左御史中丞裴卿大人的真迹,凡来黄鹤楼游览必观此文,楼主特意交代了,镇店之宝只可观赏,不予出售。”
  冯阅仁瞥见裴卿那盛满讥讽的神色,胸中烧起一团无名火,旋即将扇子一扣:“仔细看来,你们的镇店之宝也不过如此!”
  掌事犯难地向冯阅仁解释再三,角落处一篇文作忽的攫住裴卿的目光,他眸光微动,向那书卷快步踱去。眼前文章已泛黄磨损,搁在昏暗之中无人问津。只是这洋洋洒洒几百字,每一个字,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他的目光凝滞在落款处,已经发暗的印章上,反复在心中诵读那几个熟悉的印文。
  怀节先生书,怀节先生书,怀节先生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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