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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知临迅速调整鼻息,眼神打量陆安屿几秒后,露出一个不太情愿的微笑。他一手提着礼盒,踱步到黎想身侧;另一只手无所顾忌地揽她入怀,熟络地和沈确攀谈起病情。
  他今日身穿浅灰色羊绒大衣,携来些屋外的寒气;单往那一站就自带领导威风,彻底搅破了刚才的温馨。他一面关心病人,一面不忘和迟泽寒暄,面面俱到,滴水不漏。
  黎想被他箍得不太舒服,尝试挣脱,反而被拽得更近几寸。她察觉出陈知临的异样,也猜出他大概受了刺激,正在生闷气:碍于旁人在场,只能先由着他。
  “陈总提着大包小包,肯定不是都给我的。”沈确多精明一个人,忙出声缓解气氛。
  陈知临被提醒,笑着递上一套贵妇化妆品:“我和黎想的一点心意,祝你早日康复。”
  “哟,陈总破费了。”
  陈知临并不邀功:“黎想嘱咐的,不然我哪懂牌子。”
  沈确拽住黎想的手,顺势扯她出陈知临的怀抱,指尖勾勾她下巴:“你怎么也学会送礼这套了~”
  黎想傻笑几声,下意识轻抚上臂缓解不适,“是新年礼物,早就买了。我记得你是油皮?”
  “干了不少,T区油。”
  “你试试这套系列,我用了蛮好。”
  二位男士插不上话,只能干巴巴聊几句工作。迟泽这会儿心思全挂在沈确身上:得留意她的点滴、伤口,忙着嘘寒问暖。陈知临更是满腹心事,还沉浸在刚才病房里过于和谐的那一幕之中,越想越生气。
  他这些时日也不是没有想过:黎想在江城会不会又和陆安屿撞见,两个人会不会发生什么。
  疑心像春日的蚯蚓,不动声色匿在二人感情根基之下,时不时扭一扭。扭动的幅度并不大,甚至不会波及表面的平静,却一点点松动着紧实的土壤。
  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陈知临合上电脑,总能听见泥土缓缓塌陷的声音,不重,却无法忽视。
  而刚眼前发生的一幕完美佐证了这些时日的胡思,更tຊ如一只有力的手掌攥紧了根茎,试图将它连根拔起,引来一阵猝不及防的抽疼。
  “要不我们走吧?”黎想见他怔在那,掌心覆上他的手背。
  “听你的。”陈知临柔声细语,不自禁伸出手捋了捋她额前的碎发。
  “你俩好肉麻啊!赶紧走吧,别杵我这。”沈确捂上眼,佯装要赶人。
  “那我们先走啦,明天来看你。”黎想朝迟泽递了个眼神,“拜托你了。”
  “应该的。”
  黎想一步三回头,总觉放心不下;心里盘算着晚点要不要再送点什么东西过来。转念一想,现在正好是迟泽刷印象分的绝佳时机,还是别当电灯泡了。
  她由陈知临牵着,不得不加快步速跟上他,念叨着:“你走慢点。”
  “医院脏,待会回酒店先冲个澡。”陈知临步速丝毫未减,语气难掩嫌弃。
  黎想紧紧他的手,“累不累?”
  “不累,早上六点出来的,担心堵车。”
  “疯啦!所以我八点发信息那会,你已经在路上了?”
  “嗯。”
  医院楼梯间人来人往,黎想时不时侧身避让旁人的撞击;好几次她都想抽开手,方便挪动位置,不料完全挣脱不开。
  她眼瞧快要和一个男人迎面撞上,忙道了声“不好意思”。对方被挡得严严实实,不耐烦地舞了舞手臂,恰巧打到黎想,嘴上依旧不依不饶:“有毛病吗?楼梯这么窄,非要牵手?”
  黎想吃痛,捂住手背,却不打算发作;没成想陈知临跨两步上前,搭住人肩膀,“动手做什么?向她道歉。”
  “道什么歉?你俩挡路了,还道歉。”
  江城方言发音生硬,语调不够婉转;若语速再急促些,很容易带出挑衅的意味。对方嗓门有点粗,态度也不好,作势要推搡陈知临:“我急着有事,别没事找事啊!”
  陈知临不知哪根筋搭错,攥紧他手臂,咄咄逼人道:“聋了?道歉。”
  对方痛得“嘶”一声,“我警告你快放手啊。”
  两个人僵持了几秒,人们放缓了脚步,纷纷侧目看热闹。
  陈知临松了手,正正衣领,目光依旧凌厉:“道歉。”
  对方着急离开,也自知理亏:“好,道歉。大过年的,吵架晦气。”
  陈知临得到了想要的回应,转身噔噔噔下楼;黎想还没从刚才的对峙中缓过神来,多大点事,真不至于。
  来医院的人有几个能心情好?忍一时便过去了。更何况,他俩刚才那样牵着,一前一后,的确挡道了,不冤。
  她小跑上了车,边扯安全带边柔声数落:“刚才生怕你们打起来,以后别这么冲动,人家也是急着上楼。”
  陈知临不置可否,一脚油门驶出了医院。
  “还以为你傍晚才会到,不早说。”黎想刻意放软语调,希冀能浇灭陈知临的无名火。
  陈知临没作声,暗想可不是么,提前打招呼她和陆安屿就能藏得更好些,以免被撞破。
  这一路红灯,陈知临不得不频繁切换加速、减速。到了一刻,黎想终于忍不住启唇,用了软绵绵的撒娇语气:“你再这样开车我走回家了啊~开得我都快吐了。”
  “陆安屿开车的时候,你会想吐吗?”
  “什么?”
  “我问,你坐陆安屿车的时候,会想吐吗?”陈知临死握着方向盘,手背上青筋凸起。
  “陈知临,你抽什么风!”
  “我女朋友一边和我冷战,一边和前男友叙旧情。”陈知临咬牙切齿,“结果到头来是我在抽风?”
  黎想撇头望向窗外,不打算继续回应无理取闹的质问。她刚的确打算解释几句,又担心说多错多,反而显得刻意。她没来得及想好措辞,加上楼梯间闹得那出,更不想再火上浇油。
  陈知临没等到回复,怒火又盛了几丈,烧得他脑袋发晕。“需要我提醒一下你们刚才在聊什么吗?”他语气严厉,余光扫向黎想倔强的后脑勺,“嗯?说话!”
  “大过年的,你有必要吗?你到了不能吱声?非要偷偷摸摸地站在那听?”黎想搞不清他的脑回路 - 为什么要凭几句闲聊,脑补出这么多戏?
  “偷偷摸摸...”,陈知临重复了这四个字,“怎么?过年是什么免死金牌吗?道德允许过年和前男友调情?!”
  “陈知临!”
  导航正不断提示需在前方调头,提醒频率不断加快。
  陈知临气急败坏地退出导航,随手将手机朝中控一扔,径直在居民小区门口的超市旁停下。
  “为什么一直回避我的问题?你不该给我一个解释吗?”
  黎想气到声音都在发颤,换了个极其冰冷的语调:“沈确住院,我去看望她。陆安屿和她是老同学,同时也是科室的医生,我不觉得有什么需要特意跟陈总您汇报或解释的。”
  又来了,陈知临熟知这套话术背后的潜台词,冷笑道:“在老家就是好,见前任都可以光明正大。”
  黎想受够了他的冷嘲热讽:“陈总有话直说。”
  陈知临摘下眼镜,缓慢揉着太阳穴,“和你闹的这几天,我想了很多。”
  他反思了自己的处事方法和思维模式,也重新理解了黎想口口声声需要的情绪价值。他试图找出问题的根源,发现它,解决它,打算带着解设心态去经营二人的关系。而现下,他恍然大悟:目标不同的两个人,又怎么可能步履同频?
  “和他见了几次?”
  “什么?”
  “我问你,回家这些天,和陆安屿见了几次?!?”
  黎想皱紧眉,又确认了一次:“所以这就是你这几天想的东西。”
  “对!我每天都在想,黎想不回我信息是不是和陆安屿在一起呢???”他撇过脸,彻底失了理智:“睡了吗?”
  黎想二话不说打开车门,留给他猛烈的一声“砰”,去他妈的。
  户外的新鲜冷空气缓解了晕车的症状,黎想特意拐到一条狭窄的人行小道,避开大路。她脑子里来回咀嚼陈知临的话:他究竟当她是什么人?两个人在一起一年多,连最基本的信任都没有吗?
  新的矛盾牵扯出这一个多月的旧怨,变成一块又硬又臭的石头,压得她透不过气。
  行人们都眉开眼笑,沉浸在过年的气氛之中。黎想越想越委屈,红着眼眶,偶尔被风吹落一两滴泪珠。她不停昂起头,用手扇风,大口呼吸调节情绪;耳边是家里老人们常嘱咐的:过年不能掉眼泪,晦气。
  她觑见路牌,顺道拐了个弯,去爷爷奶奶家坐了会,连吃了两个新炸出来的糯米芝麻流心饼。饼外壳脆黄,内里白糯,一口下去酥香溢满口腔,混着流沙的黑芝麻馅,甜度刚刚好。
  她一口口吃得很急,时常会被流心烫到上牙膛;“好好吃,和小时候味道一样。”
  “慢点吃。”奶奶盯着油锅,举着长木筷翻面,“没人和你抢,怎么今天来了?也不提前打招呼。”
  “正好路过,想你就来了呗。”
  黎想磨蹭了好一会,气消了些,心里惦记着陈知临一个人在江城人生地不熟,正要给他拨电话,却接到了薛文倩的语音邀请。
  “小陈都在店里等着了,你怎么还没从医院出来?”薛文倩语气有些不满,“一点都不懂事。”
  “哦。”黎想反应过来,“马上。”
  她调整好心情,再见到陈知临时笑容满面的,几乎看不出异样;陈知临亦是如此,举手投足间恢复了以往的涵养,视线投向她时也面带微笑,仿若刚才挑起事端争吵的是他的第二个人格。
  “真不在店里吃?”临近饭点,薛文倩拼命留客。
  陈知临摆摆手:“不打扰阿姨做生意了。我和黎想随便吃点,明天再在家吃。”
  “好。阿姨明天好好给你露一手。”
  街头巷尾的年味帮忙压制住了怒火,与此同时,刻在骨子里的基因也不断提醒着:有什么事过完年再说。
  从「薛记」出来,两个人默契收声,各自双手插袋回到车上,生怕一不注意又引发新一轮战事。
  黎想思绪放空,没主动提住酒店的事情,却选了几家有江城特色的饭店作为晚餐备选。
  陈知临等了一路,终将车开到她小区门口,淡淡提醒:“到了。”
  “你不吃晚饭?”还没闹够吗?
  “开了一天车,累了。”他没撒谎,清晨六点出门,一路上基本没怎么休息。
  “行,随你。”黎想下了车,爱咋地咋地。
  怒气经久不散,却又敌不过东道主的自觉,冷战两小时后,黎想主动示好:【醒了吗?给你点外卖?或者我陪你吃点?】
  陈知临秒回:【心里难受。睡不着,也没胃口。】
  黎想反复读着这条信息,心跟着抽了抽。她耸耸鼻子,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段关系竟朝着愈发糟糕的方向发展,逐渐到了无法转圜的阶段。她心力交瘁,脑子里蹦出无数个可以试图挽救的措施,却无力实行下一步。
  对方亦是如此,tຊ几分钟之后:【困了,晚安。明天见。】
  黎想:【好好休息,晚安。】
  她翻出一集广播剧,心不在焉地听剧里主角们调情暧昧,一心盼着快到甜腻的亲吻剧情,却被陆安屿的来电打断。
  “我爸妈给叔叔阿姨准备了一些年货,你在家吗?在家的话我现在送过去。”
  “在家。”
  “五分钟。”
  “行。”
  她补了补眼眶周围的粉底,又往鼻头扑了点粉,见到陆安屿时不忘强颜欢笑,“好重!”
  “海参,鲍鱼还有新鲜的海虾。”陆安屿觑着她,“你怎么了?”
  “什么?”
  “哭了?”
  “没,过敏。”她不愿多谈,接过袋子便转身上楼。
  陆安屿望着她的背影,忍了几秒,不自禁脱口而出:“着急上楼陪男朋友过年啊?”
  黎想咻地转头,掷地有声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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