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风翻动树叶，会议室里安静极了，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出。
　　良久，青措顶着压力先开口，“为什么不可以转线上？”
　　程易尘双手抵住下颚，浅笑，“喻经理，你现在是有些病急乱投医。”
　　“莫非，你的意思是要程记像一众网红食品那样？真空包装？在短视频的后台等着主播喊3，2，1上链接那样卖？”
　　底下人倒吸一口凉气。
　　喻青措情绪上来，紧张感全然消失，她不想自己已经铺好的路被一票否决，她坐直身子，“程总一直在国外可能有所不知，国内线上销售就是未来趋势。”
　　程易尘撂下钢笔，短暂思索后，直直看着喻青措，“我就问两个问题，如果喻经理可以答上来，我全权为你铺路。”
　　“第一，程记定位就是中高端路线，现在却要和市场上的快销品走一样的赛道，这不等于昭告全世界，程记在自降身价？那我们实体店以后怎么经营？”
　　“第二，喻经理又怎么保证真空包装下的食品口感？”
　　此话一出，办公室里的气氛已经降到冰点，所有人都能闻到浓浓的火药味。
　　程易尘的顾虑她不是没想过，确实，程记实体店是会员预约制，菜品一旦批量走向市场，会削弱实体店的上座率。
　　“我们可以衍生一个子品牌，子品牌定位就是走大众快销路线，菜品也和实体店的区分开来，知名的镇店菜只能在店里吃到，这样就可以保障实体店的销售额。”
　　她怕被打断，语速也不自觉的快了起来，“至于第二个问题，我已经联系好了对接的包装厂商和快递合作点，除偏远地区外，48小时内就能送到客人手里，不会影响口感。如果......”
　　喻青措说到这里，有了明显的停顿，她低头长吁一口气，接着缓缓说道：“小程总不必担忧，如果下一个绩点达不到预想水平，我辞职。”
　　此话一出，周围议论纷纷，大家忍不住直接讨论起来，像这样的场面直接现场吃瓜，谁能不激动？
　　程易尘在一众低语声中，愤然离席。起身带动座椅，拉出长长尖锐的刺耳声。
　　下午，饭店里的八卦已经传开了，都说他们的青措经理为人果敢，在中层会上也并没有把小程总放在眼里，这要是平时，肯定没人信，毕竟青措给大家的印象就是平和又冷静。
　　但现在大家都是相信的，因为程记所有人都看到，小程总今早上是黑着脸出去的，上车时还狠狠的摔了一把车门。
　　“凶的嘞，啧啧，也不知道青措经理这次能撑多久。”后厨里洗碗的阿姨们聚在一起小声讨论。
　　“我听说啊，青措经理是程家养女，不是亲生的。”
　　“哦唷，是伐！怪不得一直让我们叫她青措，原来不是程家人！”
　　“侬小声伐......程家亲生孙子回来了，肯定要防着她......”
　　窗外小花园里，喻青措听得真切，可能阿姨们也不知道这老厨房的隔音有多差，她转个方向往长廊处走。
　　她当然知道饭店里一直有她的流言，可是第一次这么直白的听到，心里难免还是有些不舒服。
　　两个人之间有了分歧，永远是一半对一半，投票争执都是没有用的。冷静下来之后，喻青措也不免怀疑自己。
　　此时此刻，有个人心里也像猫抓似的烦躁。
　　*
　　“我当然生气！她到底是没把自己当成这家人！”
　　程记总部办公楼里，程易尘球杆用力甩出去，高尔夫球撞击在模拟器屏幕上。
　　“18洞85杆！漂亮！”陈晔查了杆数惊叹道：“这就是情场失意，球场得意吗？”
　　程易尘警示他一眼，陈晔随即耸耸肩，模拟器台子升高，陈晔摆好姿势，“你如果真的不在意，就不会生气，更不会在乎她走不走。”
　　挥杆利落的一球。
　　程易尘感觉无趣，收起杆子往一旁的沙发上坐下，“我哪有生气？就算是一个普通员工也不能说辞职就辞职。”
　　陈晔笑了笑没有拆穿他。
　　“倒是她，张嘴辞职闭嘴走的，喂不熟的白眼狼！”他大喇喇的仰tຊ躺在沙发上。
　　“我怎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会对员工离职这么在意？”
　　程易尘眯着眼看着陈晔不说话。
　　“干嘛这个表情？”
　　他又扭过头继续看着天花板，“你倒是了解她。可是你别忘了，给你发工资的人是我。”
　　这话听起来怪怪的，陈晔眼看他没有继续打的意思，于是也收起杆子。于公程易尘是他老板，于私他应该唤他一声叔叔，只是这家伙从见陈晔第一面起就没有这么叫过。
　　“你要真在意青措，就应该学会换位思考她的处境，”说完这句话陈晔就开门离开。
　　不知道是累的，还是气的，程易尘脑子好一阵子都没转过来弯，等人走远了之后他才反应过来，谁在意她了！
　　＊
　　关于辞职这件事，不是冲动说出来的气话，她是深思熟虑过后决定的，本来回程记也是为了解程家的燃眉之急，现在掌舵手回来了，她自然是要离开的。
　　只是现在程记在低谷，她又被架在那里不上不下，这样贸然离开，只会落得灰溜溜的下场，既然现在已经夸下海口，那该做的事还是要做的。
　　可是，第一步选品，就已经让她头疼起来，程记光是菜品多达上百种，挑选的线上菜品，不光要美味，还要能保证真空包装下短时间内不变质，同时价格上还不能太高。
　　她这几天基本上都在后厨里泡着，亲自盯着厨房里的每样菜，久而久之，她感觉自己身上也有一股烟火气。
　　“要我说，就加点防腐剂得了，保存久，剂量小，没什么影响的。”说这话的是副厨陈建国，四十多岁的年纪，也是程记的老人了。
　　喻青措闻言瞪了他一眼，”不行，这种自砸招牌的事儿，想都不要想。”
　　“现在市面上的预制菜都是这样的。”
　　青措收起笔，合上本，不想在这种无意义的问题上争论，“陈副厨，上次客人投诉牛肉肉质腥，后来调整了没？”她言语不急不躁，
　　“腌好了，腌好了，都用料酒泡上了......”陈建国呶呶嘴见好就收。
　　小梁从操作间里探出头，他额头上已经有了细密的汗珠，“姐，山楂红烧肉可以试试，山楂酸性，存储时间久不易变质。”
　　喻青措点点头，他倒是心细，“可以，我先记下，”
　　小梁一看自己的建议被采纳，笑的一脸灿烂，“谢谢经理！”
　　喻青措被吓得在原地一激灵，她掀动起帘子带着一阵风，裹挟着厨房里的油烟味，直往鼻子里窜，她伸手半掩着，“在这里感觉怎么样？”
　　小梁赶紧替她推门，“我在这边都很好的，大家都很照顾我，能学到的东西也多。”
　　她不动声色的看了眼他的厨师帽，边边角角都开了线，身上也是成片的油渍，瞧着是谁用剩下的。
　　“一会儿下了工，去后勤再领身干净的衣服。”
　　晚上七点，喻青措合上电脑，伸手去拿一旁的水杯，才发现里边已经没有一滴水，今天打了一下午的电话，她口干舌燥，不过好在产品生产线已经敲定好。
　　门外有轻轻的敲门声。
　　“进！”
　　章荣侧身在门口，看到她还是一身工装的模样，“青措经理怎么还没准备？”
　　“什么？”她嘴里吞一口水，回答的含糊不清。
　　章荣一拍腿，“怪我怪我！忘记跟你说了，上午小程总跟前台交代过，今晚上会请几个中层领导聚餐，地点在徐汇区的程记。”
　　喻青措看看时间，下班高峰期的上海水泄不通，此刻除了飞过去，不管选择什么交通工具都会堵车。
　　喻青措放下水杯，让章荣和几个部门的经理先去，自己去更衣室换掉工作服，等出程记大门的时候，又过去了二十分钟。
　　徐汇区的程记是近几年新开的店，装修上也更偏重现下流行的风格趋势，更符合年轻人的审美。不像老店，还保留着传统的旧风格，八仙桌、清式木椅。
　　店员也整体偏年轻活力一些，喻青措不常来这边，上次来的时候，这边还在装修着，看不出什么，但是这次一进来就给她眼前一亮的感觉。她默默在心里思考着两家店之间的差距，想着怎么才能取长补短。
　　上了二楼，一拐就看到包间门口的程易尘，他背对着人，正打着电话，喻青措看不到他的神情，犹豫一下决定直接走不打招呼。
　　可那人像是后背长了眼，擦肩而过时，他挂断电话，转身，“近视了？”
　　“什么？”她话一出口就后悔了，这人明显是在暗讽她。
　　程易尘换了身相对休闲的衣服，没有早上开会时候那么正式，他站定原地，明显还有要继续聊下去的兴致，“近视也没关系，今晚上带你来这里就是开开眼，好好做做职业规划，别等到裸辞以后生计都是问题，到时候还得我养你。”
　　她入了套，“我什么时候要你养了？”
　　可那人压根没等她回应，直接推开包间门。刹那间，包间里的欢笑声、聊天声瞬间失了闸。一记男声叫嚷道：“小程总迟到了！要自罚三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