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不会,她母亲很有可能根本没回拉萨啊?几十年前以梅朵的脾气就已经可以这么说了呀。
可她又戴着那老天珠!
姜葳蕤脑子在这几十秒内都要炸了,她看着沈厉渊苍白的脸,心里开始止不住的心疼。
两人很快就找蚂蚁借了摩托车,姜葳蕤边上车还边跟旺姆打电话,确认好梅朵在家,他们狂奔向八廓街。
摩托车上,耳边全是人声风声,姜葳蕤的脸被风刮得生疼,她紧紧抱着沈厉渊的腰,把头埋在他背上。
他整个人都冰冷。
沈厉渊表面看起来很冷静,但细看他其实已经咬紧了牙关,车把都快要被他捏碎。
几分钟后,摩托车一个飘逸停在宁拓路上,姜葳蕤领着沈厉渊东走西走,来到了客栈。
进门前沈厉渊犹豫了一秒,还是踏了进去。
梅朵正在院子里浇花,听到门口有人进来,转头去望。
手上一顿,瞳孔微缩,梅朵一眼就认出了沈厉渊。
沈厉渊忍着急切走过来,却不想梅朵还是一脸冷漠,缓缓把手里的喷水壶放下,才正眼看他。
他不用细看就已经认出来了,梅朵脖子上挂的正是他妈妈常戴的那至纯天珠。
这种至纯天珠年代久远,图案完整漂亮,就算是有些风化纹,色泽依然柔和,完全不影响它的艺术价值。
梅朵看着他说:“沈厉渊是吧?”
第一句话就让沈厉渊诧异,他压下心中疑惑:”你,你怎么认识我?”
梅朵没回答,反而是越过他,边向客厅里走边问姜葳蕤:“这就是你说的藏族男朋友?”
“是的阿婆。“
姜葳蕤心里紧张,都这时候了梅朵怎么还能气定神闲?
她一眼就已经认出了沈厉渊,这说明她就是沈厉渊的外婆呀,而且她早就知道。
她往前跨一步:”阿婆,沈厉渊他……”
“你是来找白玛的对吧?”
沈厉渊屏住呼吸:“是。”
“她已经死了。“梅朵平静地望向他:“很多年了。”
沈厉渊脸色忽而唰白,心里有丝丝微微的疼冒出来。
白玛走了这么多年,其实对他来说已经跟死了差不多,而且刚刚确实已经有了些猜测。
但……真的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他还是觉得有些呼吸不过来。
沈厉渊忽然弯下腰咳嗽起来,脖子上青筋暴起,脸色通红。
姜葳蕤立马扶住他,眼神里满是担忧。
她有些恨,恨自己最近的藏语水平越来越高,听这样的对话已经不成什么问题,她可以将这些狠狠伤害沈厉渊的话全部听懂。
“怎么走的?“沈厉渊艰难出声。
梅朵坐在木凳上说:“癌症。”
沈厉渊皱起眉头,还没等他发问,他就听见梅朵说:“你不知道吧?她本来就是因为癌症晚期才离开你的,强硬的不想给你们添麻烦,就冷漠的离开了。就像当初誓死也要嫁给沈唤天这个汉族人,强硬的跟我断绝关系。“
他们一家子,没有哪个脾气不硬的。
梅朵看他攥紧了拳头,继续说:”后来回了拉萨也躲着不见我,最后没几天了才来院子里哭。“
沈厉渊声音哽咽:“我爸知道吗?”
梅朵冷哼一声,满脸不屑:”他怎么可能知道?”
她当初极力反对他们在一起,就是因为沈唤天长期待在部队,怎么可能对她悉心呵护照顾有加?
可这犟牛一样的白玛,认准了就飞蛾扑火,谁也不顾。
那天夜里,梅朵看着倔强地站在巷子里路灯下的白玛,气愤地吼她:“你要是敢踏出去一步,以后就再也别回来!“
白玛转身就走,只留下清冷的背影。
后来好多年后的某天夜里,梅朵又在巷子里看到那个熟悉的背影。
她没有叫她,只是在地上捡了个石头,重重地敲在大铁门上。白玛猛地回头,院门口已经没人了,她却终于得到应允般,重新踏进了自己的家。
刚开始梅朵完全不过问她,她也并没有跟梅朵说自己的病,只是不断地跟冷着脸的她讲沈厉渊小时候的事,还给她看照片。
所以梅朵一眼就能认出沈厉渊来。
最后白玛忽然倒在院子里,梅朵才慌了神……
姜葳蕤一直牵着沈厉渊的手,两人一直站着,本来沈厉渊比她高出许多,现在她却觉得他落寞无助。
低垂着头,看不清神情。
梅朵看向别处:“说完了,你们可以走了。”
姜葳蕤把沈厉渊拉过去坐在一旁的垫子上,赶忙跑过去和梅朵挤坐在一堆,拉起她的手。
梅朵一愣,微微皱眉:“你……”
姜葳蕤:“阿婆阿婆,我是来签合同的。“
梅朵甩掉她的手,还是一脸严肃:“今天不是合同日。“
姜葳蕤开始撒娇:“哎呀哎呀,我人都来了。“
梅朵好像很吃这套,面色缓和了很多,但还是冷着脸说:“你留下,他走。”
一眼没看沈厉渊。
姜葳蕤又死缠烂打,逼哄着梅朵拿出合同提前签好,这才大大舒口气。
她其实也不怕梅朵因为沈厉渊迁怒她客栈这件事,一方面那一看就是傲娇,一方面梅朵也不是意气用事的人,但还是白纸黑字的盖好章比较稳妥。
姜葳蕤拖延了时间,又趁机问:“阿婆呀?他不是你孙子吗?你干嘛这样。“
梅朵说着这个就来气,声音更大:“我没有那个女儿,哪儿来的这个孙子?“
再看看这沈厉渊,脸型模子跟他爸完全一个样。
她看了就烦。
姜葳蕤又晃晃她的手臂:“哎呀~”
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样。
这时沈厉渊慢慢走过来,问:“那她葬在哪里?”
他想,他是不是可以去祭拜一下。
梅朵微微抬起下巴,盯着他:“我们藏族人是要天葬的,你们汉族人不懂。”
意思就是,没地方给你祭拜。
姜葳蕤:“哎哟阿婆~他是藏汉混血,也算藏族人的。”
梅朵:“从小在平原长大的,不算。“
沈厉渊却拉起姜葳蕤:“我们先走吧。“
一方面,他需要消化一下今天的信息,一方面,他也确实有点累。
姜葳蕤还在纳闷,这不是乘胜追击的好机会吗?别打退堂鼓啊。
阿婆虽然冷着脸,但却从来没说过这么多话呢?表面看起来冷漠疏离,其实是在释放善意的信号。
姜葳蕤跟他使眼色,却没想到沈厉渊看着梅朵,郑重说道:”阿婆,我不管你怎么想的,我是我,我tຊ爸是我爸。你永远是我外婆,我过几天会住过来,你每天都会见到我。”
梅朵气极:”这是我的房子!”
岂是你想来就来?
姜葳蕤讪讪一笑:“现在是我的。”
沈厉渊看着姜葳蕤,淡淡道:
”她是我的。”
……
刚出院子的两人就碰上一直在门口张望的方立。
他看到两人出来,关切地看向沈厉渊。
方立下午一直在工作室,陈天川忽然急急忙忙地跑进来说查到了查到了!
一问他才知道是沈哥的母亲有消息了,给他和姜老板发消息,没一个回的,又急急忙忙回了客栈,问了蚂蚁他们,这下才飙车赶过来。
沈厉渊不说话,他也不敢问姜葳蕤。
回客栈的路上沈厉渊都是一直沉默着,姜葳蕤也不吵他。
有些时候,人是需要精神上安静独处的。
直到停好摩托走进北巷,沈厉渊却忽然泄气了般垮下肩膀,步子慢下来。
这里没别人,他终于有些撑不住。
姜葳蕤回头,缓缓抱住他。
她给方立使了个眼色,方立乖乖地走进了客栈,留下他们两人。
太阳西沉,光线慢慢变淡,窄窄的巷子里透出一点儿橙光,洒在石砖上。
两人一言不发的就这么抱着,沈厉渊慢慢又把头埋在姜葳蕤肩窝里。
每次他这样,姜葳蕤的心就软得一塌糊涂,现在还多了点儿心疼。
良久之后,沈厉渊才抬起头来,眼睛红红的,姜葳蕤温柔地帮他揩揩眼角。
“没哭。”沈厉渊哑着声音道。
“没说你哭。”
姜葳蕤拉着他正准备朝巷子里走,看到客栈门口一黄一白坐着两个小东西。
不正是废物和生姜吗?也不知道在门口坐了多久。
两只小狗看着主人在朝他们走,立马站起身飞奔过来,扑上他们的裤腿。
一人提起一只抱在怀里,姜葳蕤忽然有些想哭。
这大概就是养宠物的意义吧。
进了客栈,沈厉渊直接抱着生姜回了房间,方立在客厅跟姜葳蕤招手:“姜姜姐,过来。”
两人在沙发上坐定,方立看沈厉渊的样子也知道大概是怎么回事,他问:“沈哥的母亲是不是……哎算了,沈哥现在怎么样?”
姜葳蕤叹了口气,问:“他妈妈走了多少年了?“
方立挠挠头:“沈哥那会儿刚上大学吧,还在部队好像?,反正已经有几年了。“
姜葳蕤点点头,没说话。
沈厉渊回房后就直接躺倒在床上,屋里光线昏暗,他没开灯,手臂搭在眼睛上。
生姜就安安静静的坐在一边。
他想起他小时候总是问白玛,我有藏族血统,我什么时候你能带我去西藏?
白玛总是温柔地笑着说,会有这么一天的。那是妈妈的故乡,你一定会见到的。
后来他长大了,那一天却迟迟没有到来,他气自己父亲的隐瞒撒谎,也气白玛走的一声不吭。
就算这个丈夫不如人意,那儿子对母亲的爱怎么会有假?
她真的很狠心,可以抛下一切离开。
慢慢地,他对西藏的向往变成了掺杂点儿微微恨意的厌烦,但那时候他已不可避免的爱上骑行。
本来刚开始只是大学里三两好友周末打个来回,骑到天津,河北。后来进了部队又爱上新疆那一望无际的旷野。
一次又一次的远行好像都在不断告诉他,拉萨,你始终是要去的。
那是无数户外人迟早会踏足的一片雪域高原。
他倔强着忍了两三年,但迟早有一天,这根弦还是会崩不住。
母亲狠心就狠心吧,他愿意先往前走一步。
直到今天,他也没想到,他往前走的这一步,竟是直接跌落了谷底,疼得再也看不见光了。
沈厉渊抬起手,视线里一片昏暗模糊,他不知道是太阳彻底下山了,还是因为手臂的压迫使得眼睛看不清……
客厅里,两人就这么各自安静地又坐了一会儿,方立忽然想起来,说:”姜姜姐,今天有好多简历进来。大部分是大学生,你要不要看看?“
姜葳蕤拿着方立的手机,点开邮箱,里面有几十份简历。
她问:“你有没有看好的?“
方立指着屏幕上的“纪之“、“许愿”和“吕不凡”说:“这仨我看还行,这个纪之是在云南学植物学的,许愿是在重庆学酒店管理,吕不凡是河南学数学的,三个人都挺优秀的。除了吕不凡是男生,其他都是女生。“
姜葳蕤没点开具体简历,随手一指:“那就这个许愿吧。“
一般学酒店管理的,懂得比较多,而且人家大学生也需要一些实践实习证明。
这样双方各取所需。
方立:“行嘞,我这就回话。“
方立给这个许愿发完了回复邮件,还给其他人都说了抱歉。
不一会儿,楼梯上下来个人,姜葳蕤赶忙抬眼望去,不是沈厉渊。
那大叔急急忙忙,神色慌张地冲下来:“老板!你们客栈怎么可以这么脏?!“
姜葳蕤抬头望去,这大叔已经住了两三天了,每次房门口就刮个“请勿打扰”,现在说脏?
那不是他自己的问题吗?
姜葳蕤疑惑:“什么脏?不是你自己不需要打扫的吗。“
“不是啊哎哟!“大叔面带愠色:“床底下有只死老鼠啊!!!”
?
“怎么可能?!“
姜葳蕤和方立立马起身,三两步就跟着大叔跨上二楼。
进门前,姜葳蕤发现,这间房是201。
是张亦熙住过的那间201。
一进门两人就看到那老鼠的尸体软塌塌瘫在地板上,还有一股难以名状的臭味。
大叔继续生气着说:“我住着住着就感觉味道不对,东翻西找才发现这味道是从床底传出来的,这才拿衣架弄出来!你们这个客栈太恶心了!我要去投诉你们,哼!我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