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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倘若殿下是记恨当年的事情……”容妤说这话的语气极其艰难,她怕稍有不慎,会再度惹怒沈戮。
  可多年分离,她早已是猜不透他心思的,一如他此刻忽尔就厌烦地拂了手,“何必提起当年!”
  既不提当年,容妤又谈何罪过?
  她也只好装傻充愣着:“是臣妇愚钝,方才冲撞殿下的过错,还请殿下能宽宏大量,饶了臣妇这一回。”
  沈戮背对着她,容妤看不见他表情,便更加不安,只听他突然说道:“我若饶过了你,便不能再饶了定江侯了。”
  容妤大惊失色。
  沈戮再道:“你父女二人,总得有一个担下过错。”
  容妤嗫嚅道:“可殿下方才不是说过,当年的事情……便不要再提了吗?”
  “那是你不可以提。”沈戮冷哼,“我如今与你,又怎能同日而语?”
  一个是新太子,一个是废储妻,自然是有着云泥之别。
  “我想提起曾经、提起现下,甚至是提起日后都无妨。”沈戮再道,“可你不同,皇嫂,你最好在心里记牢了,要不是太后念在皇兄母亲的颜面上,你们夫妻二人早就被降为庶人流放出宫了,如何还能出现在今日的东tຊ宫宴请上?”
  容妤哑口无言。
  “而定江侯之所以还能被囚禁自家宅邸而不是入狱受审,你觉得,是你容家威慑尚在不成?”
  容妤低着头:“臣妇从未这样想过。”
  “那,你是如何看待此事的?”
  容妤心中叹息,想到自己人微言轻,再如何想此事又能怎样?
  可沈戮却逼迫一般地催促道:“说。”
  容妤不敢耽搁,慌忙回道:“臣妇以为,是……是殿下念及……”可到了“当年”二字时,容妤生生咽了下去。
  他说过的,唯独她不可以提当年。
  “念及什么?”
  容妤心跳如鼓,坦言道:“臣妇不敢说。”
  “你口中的不敢,是因怕我,还是怕当年旧情?”
  只此一句,令容妤如芒在刺。
  她微微仰起脸,望着沈戮的背影。
  昔日少年已肩胛宽阔,森然冷酷凝于举手投足。他连鬓发间都携着杀伐过后的血腥之气,血海白骨堆积在他与容妤中间,形成了爬满荆棘的山峦,他在山那端,容妤在山这头。
  一山之隔,不见往昔至纯笑颜。
  容妤只得坦言一句:“臣妇,是怕殿下。”
  沈戮负在身后的双手握紧成拳。
  夜深人静,只余风吹树桠,窸窣成影。
  沈戮敛下眼眸,许久未再开口,容妤静默不语,心里还记挂着约好了会来后花园寻她的夫君。
  直到沈戮忽然冷声道:“是啊,你如今的确是怕我怕得要命。原来如此……倒也难怪。”他意味不明地说了这话,低笑一声,极尽讽刺。
  容妤不懂他为何要这样笑,刚要开口相问,却听见——
  “妤儿……妤儿……你在这里吗?”
  远处传来几声呼唤,那熟悉的声音令容妤的心一颤。
  沈戮则循声望向小榭对面的那片竹林,见一身影在徘徊寻找,便蓦地消了怒火,只低低一声笑,道:“我那傻皇兄才离开东宫几日啊,竟连后花园在何处都辨不清了。”
  容妤却不敢回头去看,生怕会被莲池对面的沈止瞧见。
  “皇嫂。”沈戮低头去看容妤,“我是否应替你回他一声?”
  容妤连连摇头,并以极为哀怨的眼神望着沈戮,仿佛在示意他弯下身子,不要让沈止发现。
  沈戮心头一紧,眉头紧蹙的同时,身形不由自主地躬下来,他与她,如同藏身在玉石桌后头,徒留沈止一人在池子对岸奔走寻找。
  彼此轻微的吐息拂在面上,容妤望着近在咫尺的沈戮,眼里浮现出一丝感激之色。
  沈戮的眉头却皱得更深,他探出手掌,手指抚了一下她的脸颊,容妤惊慌地向后去躲,沈戮指尖撩动起她一两丝鬓发,拂到她耳后,低声一句:“不必惊慌,我只是帮皇嫂捋过青丝罢了。”
  容妤低头不语,似在屏息等候沈止离去。
  而沈戮静默地凝视着她,也许是方才触碰到她肌肤的热度一路爬去了他心底,心池涟漪卷起了层层波澜,他略一垂眼,漠然道:“皇嫂今日对太子不敬之罪,尚未能恕。”
  容妤心下一沉,知晓沈戮不会轻易饶过她,便垂首轻声道:“臣妇愿意领罚。只要……殿下能遵守臣妇今日参宴的约定。”
  沈戮冷笑,“有罪之人竟还胆敢和我讲条件?”
  “臣妇不敢,只是,殿下答应臣妇在先,即便臣妇读书不多,也知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殿下贵为太子,自是不能因小失大。”
  “你是在暗示本太子——皇嫂是面危墙不成?”
  容妤压低了声音,再道:“太后既答应了为南殿置办冬衣,便不会吝啬小小俸禄。”她顿了顿,鼓足勇气一般,“只望太子殿下能够成全。”
  她垂首的模样,像极了高傲的仙鹤垂下颈子。
  沈戮的目光落在她裸露出的莹白脖颈上,不觉间扬起了嘴角。
  他道:“皇嫂真是个固执的女子,区区一百五十的俸禄,也值得你数次对我低头。”
  “臣妇夫君身子不适,万万不能少了这俸禄抓药。”
  “你夫妻二人倒是伉俪情深,也令我有几分动容。”沈戮这话不对心,显露出一丝嘲讽,很快便道:“待我择一日,将太后安排东宫置办的晚冬行头送去你南殿,至于俸禄嘛……你且还是要耐心地等上一等。”
  容妤悲戚地看着沈戮。
  “皇嫂用这种眼神看我也是没用的。”沈戮垂了眼,不再看她,站起身时,又留下一句:“不过,东宫送去南殿的物件,不止有晚冬行头。”
  容妤愣了愣,转头看向沈戮,他已经下了小榭,朝着回往宴席的长廊前去了。
  他步子走得急,抖了抖后背衣衫时,发现已被汗水浸湿,粘痒难耐。
  落在身后的是沈止的声音,他喊着“妤儿,可算找见你了……”
  紧随其后的,是她那声柔情似水的“夫君”。
  听到那夫妻二人对话的沈戮神色烦躁,步子则迈得更大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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