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越来越郁闷,睡不着的衣晚宁早早起床,打算去香室,调一味夏日香粉,散散家中热气。
才走到花厅,停住了。
堂哥正靠在月门上,划一根火柴,拢住点起香烟。见到她来,也不避讳,叼着烟给她搬一张藤椅。
“坐下,有事问你。”
“怎地?审问?还是什么?”衣晚宁到是不客气,坐在上风口,避免被这个人的烟气熏到。
堂哥单刀直入,“你和黄庭轩……打算复婚吗?”
这下子,衣晚宁不高兴了,双手环胸,哼了一声,“没啊。对人类表达基本善意就是打算复婚?那是不是路上妹子看你一眼,你就以为妹子暗恋你。汪工,您这是什么顶级直男思维,得改啊。不然注定孤独一生。”
下一秒,汪洋伸手揪住衣晚宁的脸颊,拧了半圈,“我就说了一句……你给我顶了多少句?啊?!”
“放手哦,快放手,我都28了!怎么还老揪我脸……哥,错了,我错了。”好不容易挣脱,衣晚宁揉着脸颊,戒备地看着这个欠揍的老男人。
滴答。
残留的雨水从瓦片滑落,掉在地上碎裂成一朵花儿,“那个人呢?你准备怎么办?哥提醒你,脚踏两条船,小心翻哦。”
“翻啥,那是客人,山房的尊贵VIP客户。别瞎造谣,破坏连先生的声誉。”衣晚宁白了汪洋一眼。
汪洋冷笑,食指和大拇指捻灭烟头,留下一句,“你最好是……去做早餐吧,我饿了。”
毫不客气点单的堂哥,让衣晚宁瞬间站起,大声质问,“哥!你把我当tຊ什么?厨子吗?”
“一周1000块,充分尊重你的劳动价值。够不够?”汪洋掏出手机,准备给小财迷妹妹转钱。嘘寒问暖不如找机会打钱。
“哥哥呀,你想吃什么啦?妹妹我立马安排。”
“花卷、豆浆。”
1000就吃这玩意?!搞得衣晚宁有些心虚,但手没犹豫,直接收款,哼着小曲去厨房了。
望着小跳步离开的妹妹,汪洋摇摇头,衣晚宁这臭丫头就算70岁,也是妹妹。
一小时后,衣晚宁在院中呼唤大家出来吃早餐。
石桌上摆着她手工揉出来的花卷,一个约莫有馒头大小,像面条一般粗细的卷面丝,一丝一缕卷了一层又一层,淡淡的花椒混合着猪油酥香气,让人忍不住咬下一大口,香软可口,不知不觉就吃完了一个。
一群人在院里抢花卷时,山房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
他很特别,不是因为他长得俊逸非凡,而是他的工作特殊。
一年前,第一次听连鼎文述说,他从事古董鉴定12年,在美丽国拍卖行担任高级鉴定师。没怎么见过世面的衣晚宁差点惊掉下巴。
她敢断言,大部分人认识他这个行业,约莫是从什么奇怪鉴宝频道、都市小说。因为她就是。
明明连鼎文看起来,更像电视上那些从事金融行业的高端商务人士,谈笑间运筹帷幄几百亿流动资金。
然,接触下来,衣晚宁发现,连鼎文这人大部分时间都沉浸在瓷器残片、书籍之中。无趣又古旧,渊博又安静。反倒与这个快节奏社会格格不入。
即使来深山老林的山房,连鼎文还是一如既往地精致。一袭手工定制的西装,服帖紧和,珍珠扣子系到了最上面,双手依旧藏在麂皮手套中,哑光小牛皮的英伦皮鞋倒是微微沾尘。
若不是深知他所从事行业的特殊性,恐怕就连素来见惯不怪的衣晚宁,也会随波逐流地评价他:装腔作势。
“晚宁,打扰了。”连鼎文客客气气地问候。
叼着半个花卷的衣晚宁有些不好意思,脸上一阵红晕,偷偷放下花卷,快步走过去,“连先生,这么早就到了。我还说去山下接你呢。”下意识向连鼎文伸出右手,却发现自己灰头土脸,赶忙局促地收回手。
见状,连鼎文淡然笑着脱掉手套,抓住衣晚宁后退的右手,不松开。
少了一个战斗力,汪洋迅速夹走剩下的花卷,远远打招呼,“好久不见了,连先生。上一次见到连先生,还在京城的私人聚会。那阵仗,嚯!我带着的那帮小子,第一次蛋糕吃到撑,水果炫不停。
反正导师们带我们参加大会,无论多么高端,我们都咔咔咔猛吃,事后还被导师问,怎么没给他留个小蛋糕。
”说话间,眼神却不由自主地飘向了黄庭轩。
衣晚宁哪里不晓得堂哥的小心思,没好气地嗔了一眼,“那是,你们那群学术蝗虫可结结实实给商务界好好上了一课。”借着说话,衣晚宁自然地松开那只比自己的手还要细腻温润的大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连先生,你先去茶室休息会儿,我去给您装预定的香。”
毕竟连鼎文提前抵达山房,打乱了衣晚宁的原本计划。
但是,话说回来,传统香这种小众生意招揽来的客人本就如山谷岚风,来去自由。偶尔香客心血来潮,提前抵达是常常发生的事。
只是,这随心所至的人是守时守约的连鼎文,确实有些令人意外。衣晚宁没有追问他人隐私的喜好,不过能看得出,约莫连鼎文是遇到什么烦心事,来幽林山间散散心,顺道取香。
说真的,她要不找人把烂柯衣香的牌子改成烂柯心理诊疗所吧。为都市男女们开启一段疗愈之旅,弥补一下制香的亏空。
走了几步,衣晚宁忽然回头,埋怨道:“堂哥,帮帮忙啊,烧水倒茶这些小事儿……总不能让客人自己动手吧。”
“哎呀,我这手可是用来配制化学药剂的,要是泡茶给连先生喝,你还要不要你的客户啦?不怕被毒死?”汪洋半开玩笑地抱怨着。
黄庭轩闻言,微笑着摇了摇头,“我来吧。”他说着起身去寻荔枝炭。
“行不行啊?”衣晚宁有些怀疑地看着黄庭轩。毕竟,昨日那碗浓茶,还历历在目。
“放心。我学得很快。”
站在一旁的连鼎文,看着黄庭轩的一举一动,眼中闪过一丝玩味,“冒昧问一句,这位是……”
“哦,我妹的前夫,黄庭轩。”汪洋大大咧咧地介绍着,似是想起什么好笑的事,笑吟吟地接着说道:“他比你小7岁呢,你叫他小黄就行。”
“原来是前夫啊。”连鼎文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轻车熟路地走进衣氏山房的待客茶室。
掀开天井斜对面的竹帘,后面便是古色古香的茶空间,一副字帖挂在白墙上——心外无法满目青山。连鼎文见过很多附庸风雅的茶室,大多数挂着一副这样的毛笔字,或者一副高价购买的古董字画。只是,衣家的这一副略微不一样,落款上的鲜红印章是他个人的私章。
不禁让他嘴角边挂上浅浅的笑意。
尽管是衣晚宁的堂哥,但是汪洋还是第一次进衣家茶室,迎面而来的风雅让手拿花卷的他,有些突兀。
专门用于招待香客的茶堂中放着一张2米长的宋式长桌,搭配了几张宋式圈椅。精巧的多宝阁上放着紫砂壶、白瓷壶、青瓷壶、德化盖碗,甚至还有日式茶碗。
茶桌上摆放着各色香炉、大大小小的玻璃罐里装着各种香材,甚至还放了一盆毛绒可爱的菖蒲。
“我妹这品味,可以啊。”他有听衣伯母说,晚宁回来后,一直在改造陋居,令老房子焕发新生。如今看来,晚宁不太像汪叔,更像汪家老宅那位老人家。
“晚宁向来有自己独特的见解。”
因黄庭轩不在,连鼎文入座后,犹豫片刻,问道:“不知那位黄先生现在是做什么工作?气质挺好的。”
“他啊,听我婶说,下棋的。收入跟你比不得。”汪洋随口答道,市侩得让人皱眉,却也是事实。
作为情场老江湖的汪洋,自然看出来连鼎文没有问出口的事,他呢,作为汪家这一辈的老大哥,也不介意给自己堂妹把把关、添添乱。
试问谁不想看自己妹妹深陷两难之地。
“哦?职业棋手吗?现在很少见啊。”连鼎文对黄庭轩产生了些许兴趣,“黄先生现在是几段棋手呢?”
“这……”汪洋还真不清楚。
“四段。”掀开竹帘的黄庭轩淡淡地回答着,同时将烧好的水放在茶炉上保温。
连鼎文微微一愣,没有料想到黄庭轩竟然听了全程,随即笑了笑,他竟忘了山房陋居的隔音不太好,“25岁还是四段……嗯,没什么。年轻,总是有机会的。”
坐在主人椅上泡茶的黄庭轩,抬头瞥了一眼这位连先生,从茶柜中取出两只建盏,放在连鼎文和汪洋面前,准备斟茶。
倒是连鼎文出声,抬手从桌上翻起一只钧瓷杯,笑吟吟地说道,“我有杯子存在这儿,喏,就是这一只。”
通常老茶客会在自己常去的茶室,寄放一只自己的杯子,不与他人共用。连鼎文自然不例外,他特意在衣晚宁家的茶室,放了‘入窑一色,出窑万彩’的钧瓷主人杯。
长桌上摆放的一众瓷杯中,唯独它浑然天成变化多彩。
怎么看,都像对黄庭轩的一种挑衅。
他面不改色,为连鼎文烫好杯子,倒热水进白瓷盖碗,闷了不到20秒,支起滤网,倾倒茶水入公道杯。
一团茶香在狭小空间中绽放,金色的茶汤顺着缺口流入连鼎文的杯中。
连鼎文端起轻嗦一口,仿佛在品味几片绿叶的一生,亦或是评估黄庭轩。
“新茶,有些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