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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宁夕接过钥匙,抓住刘秘书的肩膀问:“小刘,你觉得我怎么样?”
  小刘的眼神缓慢地从她的脸上移动到脚上,十分认真地犹豫着。
  许宁夕叹了口气,昨天她是不怀好意的女酒鬼,今天她是蓬头垢面的邋遢邻居。
  关系才刚开始,气势上就输了一半。
  “我换个问题,我平常怎么样?”
  “您平常和蔼可亲,做事严谨认真,非常具有个人魅力。”
  听到和蔼可亲几个字,许宁夕抽了抽嘴角,知道小刘在撒谎,不忍再追问。
  平日里,总是江佳辰负责对外社交开花,她负责对内管钱养家,她总归是严了点,不比江佳辰平易近人。
  她露出一个笑容,挡住刘秘书往别墅里探究的目光,“你回去向人事报备一下,今晚算节假日加班。”
  “谢谢许总。提前祝您新年快乐。”
  果然没有花钱的不是,这句听来倒有几分真心。
  许宁夕回到自己温暖的巢穴,光着脚在开了地暖的地板上转悠了两圈,回到沙发上躺下,把脸埋进毯子里。
  出门前没关的电视正在播着综艺节目,人声交替欢笑此起彼伏。
  她躺了会儿,终于平复了猛烈的心跳。拿出手机,滑到和江佳辰的对话框,想了想又关了,从通讯录里找出了秦思薇的名字。
  “思薇,最近在忙什么?”
  她和秦思薇做了三年的同桌,真正成了好朋友,即便后来沈皓消失在她们的生活里,各自在不同的城市上大学,也依旧保持着联系。
  那边回复得很快,“我回临海了,什么时候见一面啊。”
  “好啊。什么时候回来的?”
  秦思薇直接弹了个语音过来,许宁夕接起来,开了免提放在耳边。
  “好久没联系,想死你了夕夕。”秦思薇一如既往地保持着热情洋溢。
  许宁夕作为一个冷情冷性的人,却有几个在情感上热量满满的朋友。她被这亲昵的语气感染,放下了准备好的客套说辞。
  “我也是。最近在忙什么?”
  “忙着带娃呗,我前段时间回临海了,让老人们搭把手,我也好松一口气。”
  “你生宝宝啦,什么时候的事情。”
  “你这个大忙人平时都不看朋友圈,已经一岁多了。”
  “怪我怪我,什么时候有空,我请你吃饭呀。”
  “好啊。过段时间吧,最近家里有些事要处理,新保姆还没找好,宝宝认人,一时走不开。”
  秦思薇将人生的每个时间段都拿捏得很好,高中时是五讲四美的优秀学生干部,大学之后紧接着出国深造,回来后进了上海的一家知名国企,顺理成章和留学认识的男朋友结婚。
  婚礼是在徐汇的一家教堂举办的,许宁夕也参加了,在庄严隆重的管风琴声中,听着神父的庄重的祝福,望着洁白的婚纱,她有一瞬间的恍惚,或许是该找个伴了。
  作为老一辈眼中的成长样板,每次许宁夕她妈委婉催婚的时候,总会问许宁夕最近有和秦思薇联系吗,没事的话多联系联系。
  可惜幸福只能带来片刻的蛊惑,更多的时间里她都被忙碌裹挟。
  听着手机那头偶尔传来的宝宝咿呀声,许宁夕说道:“总之恭喜你呀,又完成一项人生计划。”
  “生娃之前觉得有钱有保姆什么都不是事,生了之后才发现宝贝一刻都离不开你。”秦思薇一边说一边哼哼着安抚小孩儿,“几个小时就哭一次,一哭我就忍不住冲过去看,真不知道这是激素还是所谓伟大的母爱使然。”
  在这方面许宁夕没有经验,只好说:“你家还是原来那个地址吗,我给你寄点哺乳期可用的护肤品,一点心意,别和我客气。”
  “哈哈哈,许总公司严选我放心。我家搬新地方了,待会发你地址。真羡慕你自己开公司,风风光光,不用像我给别人打工。”
  “我也就是面上风光,底子里还是赚得多点的打工人,给品牌方打工,给大主播打工。我前两天在凤城官方公众号上看到副班长了,听说他去了省政府工作,去凤城调研,前呼后拥的,那才叫风光。”
  “据说他走的名校引进生的路子,所以升职得挺快,一晃眼我们这一届马上毕业十周年了,不知道今年同学聚会请他还请不请得来。”
  “到时候喊我啊,班长。”高二时候分班,他们原来的班级拆了,她和秦思薇还有一些同tຊ学去了新班级,和沈皓短暂地成为了同学。
  “你可别又放大家鸽子。”这几年春节假期,秦思薇陆续组织过几次聚会,许宁夕刚好都在外地,所以没有参加。
  临海的冬天总是阴沉沉的,又冷又湿,既没有北到全城供暖,又没有南到四季如春,是她最不喜欢的季节。
  “这次一定去,好久没见你们了,有些人可能都认不出来了。”
  “我们班高冷的还挺多,不止你一个。你还记得其他同学吗?”秦思薇问。
  “子欣?”许宁夕犹豫着回答了一个名字。
  “不不不。看来你已经把他忘记了。”秦思薇卖了个关子。
  “谁呀。”许宁夕明知故问。
  “沈皓啊!”
  “哦。他呀。”
  “你这毫无波动的语气一如当年高冷啊。”
  “怎么啦,你和他有保持联系吗?”许宁夕压抑着内心的刺挠,满不在乎地询问。
  “没有。我前年结婚的时候给他发了个帖,他说人在国外没法参加,倒是给我包了个红包。”
  “哈哈哈。看来他还记得你。”
  看来,他只是不回她的消息。
  “这不应该吗!”秦思薇说着说着声调昂扬起来,“当年我可喜欢他了,可是他出国了之后就跟人间蒸发了一样。”
  许宁夕一边应着,一边登录上了不怎么使用的qq,和沈皓的对话框里停留着一堆没有回应的新年快乐,她单方面发射的祝福信号,在太平洋上空漂泊,找到不到落脚点。
  “是呀,他去美国之后我就和他没有联系了。”
  “连你也和他没联系了吗!”
  许宁夕笑笑,这句话从秦思薇嘴里说出来有种说不出的怪异,好像她和沈皓特别要好一般,尽管那个谎言时隔多年,现在仍在梗在她的心中。
  “他连我们秦大美女都不联系,怎么会联系我呢。”她换上和秦思薇一样欢快的语气。
  “不仅这样,我觉得很奇怪,他连qq空间都不更新了,一张照片也没发过。”
  “可能出国之后用别的社交软件了吧。也可能是生活丰富乐不思蜀。”
  她也一直这样告诉自己,可是他却回了秦思薇的结婚邀请。
  许宁夕不想承认,在学会翻墙挂梯之后,她翻烂了哥大的学生论坛,也曾注册了ins、fb等账号大海捞针,即便他那么优秀,可是在茫茫大海里,也不过是粗一点的一根针罢了。
  如今两厢对比,自己像个傻子一样。
  她有点气恼地点开对话框,输入“我要结婚了,沈同学你有空参加吗?”又丧气地删掉。
  “是啊,国外date文化可和我们不一样,他这一款走到哪儿应该都挺吃香的,”秦思薇压低了声音,故作神秘,“不过,我觉得,还有一种可能。”
  “什么可能?”
  “他长残了!你想想,可能到了美国老吃牛肉喝可乐,横向发展了也不一定。”秦思薇的语气中有三分确定,“我们高中那会儿正值青春年少,男生们一个个都眉清目秀,现在可不一样了,一入社会个个都肿胀了起来,你没来参加同学聚会也好,你刚才说到的副班长,现在低头可能不一定看得见自己的脚,油得很。”
  “哈哈哈,我看照片里他还行呀。”
  “可能把摄影师忙活坏了。”
  两人夸张地笑了一会儿。
  “我们这年纪,应该也有仍在身材管理的男人吧。”
  “你公司里应该有吧,你这么久没啥动静是不是挑花了眼,还是都是地下恋。”秦思薇八卦道。
  “我公司里都是些弟弟,字面意义上的,有的才刚成年呢。”
  “那你刚好可以做‘经常请吃饭的漂亮姐姐’。”
  “我只能做经常让加班的狠厉大姐。”
  “不过话说回来,有的就算稍微管理着身材,但是心灵早就不管理了,张口闭口就是特权后门、职场潜规则啥的。”说到最后,秦思薇的声音小了起来,轻轻叹了口气,“所以这两年我也不组织聚会了,能玩得来的平常也会联系,道不同的拉着坐在一起也没意思,其实我觉得沈皓没来参加我婚礼也挺好的。”
  “为什么?”许宁夕有些惊讶。
  “毕竟是老娘认真欣赏过的优质青年,要是他变得面目全非,我会觉得很惆怅的。”
  “不会的。”许宁夕淡淡地回答,像是在宽慰秦思薇,也像是对自己说。
  月有阴晴圆缺,即使曾经的弯月身材变成了圆月,月亮始终是月亮。
  又说了会儿话,到了孩子喂奶时间,秦思薇才依依不舍地挂断了电话。临了,她突然说:“夕夕,和你说以前那些事那些人,总感觉自己也变年轻了,好久没有这种兴奋紧张的感觉了。”
  “我也是。”
  是不是因为过去近在眼前,所以她才舍不得长大。
  也许十七八岁彷徨犹豫的许宁夕,如今正躲在二十八岁的壳子里。
  她回到卧室洗了澡,将窗帘拉开,往隔壁看去,窗户紧闭,望进去只看到漆黑一片。
  那年没有说出口的疑问,变成了执念藏在心里,一年一年,她忙着向上生长,很少回望,等到发觉时,执念已经一圈一圈,长成她的年轮。
  夜晚的气温逐渐降到零下,风在屋外盘旋,她摸了摸肚子,好在里面如此温暖。
  人生海海,她不知道沈皓在哪里,但她希望他一直活在盛大的爱里。
  林云起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等客厅的那一缕烛光也逐渐熄灭,冷寂重新将他包围。他提着两个行李箱轻车熟路地上了二楼,实木楼梯发出咯吱声,是这栋老房子唯一的欢迎语。
  卧室里积了一层厚厚的灰,他脱下外套挂在衣帽架上,露出毛衣胸口上别着的白色纸花,将行李箱瘫在地上。
  书架上摆满了篮球杂志和漫画,他随意抽出了几本丢在地上,将手里的几个文件袋塞了进去。
  手机连续震动了十多下,他没管,专心将行李箱里的东西都归置好,才坐在地上打开手机。
  手机屏幕上显示着一长串的文字,他瞥了几眼,前面是大同小异的辱骂,最后一条是律师发来的,问他什么时间有空去办理继承手续。
  他疲惫地躺在了床上。
  斜对面的窗户露出暖黄色灯光,像是一座温暖的壁炉。
  手机又震动了一下,他眯着眼睛,是微信好友freya发来的。
  “你冷吗?”
  他慌乱地站起身,对面窗前并没有人。
  “你那里没电,晚上会不会很冷?”许宁夕又补充了一句。
  都是成年人了,有手有脚,冷了可以出去住酒店,总不至于冷死。
  许宁夕觉得自己对那副相似皮囊的同情心过于泛滥了,这可不是一个好兆头。
  她关了灯,钻进被窝,随便找了一台跨年晚会。
  林云起还是没有回复,但是他现在觉得有些冷了。
  伴随着电视机屏幕上的跨年倒数结束,手机里涌进一堆新年祝福,许宁夕知道她里面不会有她想要收到的那一条,便没有再看。
  窗外的冷寂里偶尔传来稀稀落落的几声烟火声,很快又归于平静,城区里早在多年前就开始禁燃烟花爆竹,今年这一秒和去年那一秒好像没什么区别,许宁夕默默和自己说了声新年快乐,放下了手机。
  楼下门铃忽然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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