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北京，恼人的杨柳絮已经开始纷纷扬扬。姜来的心情却异常明媚，她轻快地走在大街上，竟觉得那些四处飘散的白色絮状物也有几分可爱。
这是她这段日子以来心情最好的一天，关淼见好的状态，让她心中一直压着的石头暂时落了地，新品牌又推出在即，一切似乎都朝着充满希望的方向发展，再没什么解决不了的烦恼。
可是思绪一转，周游那恼人的举动和话语又浮现在脑海，姜来微微皱了皱眉，很快将其抛之脑后。毕竟那是周游，总是想一出是一出，谁知道他又在发什么神经？
她懒得再去琢磨周游的心思，她得立刻赶去店里，样衣已经寄到，她和虹姐还有太多事情要商量。
到了“年轮”，曾虹果然正在忙碌。正当姜来准备开口打招呼之时，曾虹恰好转身，四目相对，姜来却一下子愣在了原地，原本挂在嘴边的“虹姐”二字，竟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没叫出口。
“怎么瘦了这么多？”姜来惊讶地扯过曾虹打量，“我不在这两周，你是下了狠劲儿减肥了？”
曾虹还没来得及开口，姜来又揣测道：“马上要拍模特照了，莫不是打算自己上？”
可是转念一想，又不对：“不过你这也太瘦了，上镜都不好看，跟我们品牌的理念也不符啊。”
“行啦，一回来就机关枪似的叭叭叭，倒是给我个说话的机会啊。”曾虹无奈道，“这阵子肠胃不舒服，影响吃东西，所以就瘦了呗。”
“这得有多不舒服啊？”姜来皱眉，“你没事儿吗？”
“没事儿，过一阵子就好了。”曾虹将工作交代给其他店员，冲姜来抬了抬下巴，“咱还是商量正事儿吧？”
姜来跟着曾虹进了休息室，寄回来的十几件样衣已熨烫妥帖，端端正正地挂在了衣架上。她随意拿起一件衬衫，赞道：“姐，咱这批衣服，论款式论质量，都是极好的，肯定能一炮打响。”
曾虹笑道：“这么有信心？”
“当然。”
“那好，说说你接下来的计划和安排？”
姜来一挑眉：“这是要考我？”
“考考你这些年长进了没有。”
姜来接了招，放下衣服，坐到曾虹对面，头头是道地分析起来。
“第一期新品，主要靠的还是粉丝基础。这些年为了经营好买手店，我俩微博都有在好好运营，您的粉丝有 20 多万，小女不才，居然有 50 多万，前期我俩一直在发新品牌的事情，从留言来看，有购买意愿的粉丝还是不少的。我认为这部分粉丝会是我们的忠实客户，只要第一期产品能让她们满意，相信她们会愿意长久地留下来。”
“在淘宝店经营方面，新店铺已经建好，新品还没发呢，就已经有 3000 多关注了。运营和人员方面，我不是很担心，毕竟我们买手店的淘宝也经营了好几年了，运营、美工、客服都是现成的，上个月又招聘了几个新人，新店铺上线后，工作量应该能顾得过来。”
“目前工厂已经在全力开工了，预计 15 号可以交货，仓储也谈好了 10 号起租，刚好可以衔接上。仓储目前租了个小的，等以后我们生意做大了，再换大的。”
“明天开始，最重要的任务就是新品拍摄了，按我们的计划，还是我先来当模特，原有的粉丝看惯了我的脸，宣传比较好开展，等做大了也可以考虑再请专业的模特。摄影师我已经联系好我发小啦，拍照修图一条龙，他把下周时间都留出来了。”
从设计理念到营销方案，从上新计划到库存管理，姜来一条条说，曾红一句句听，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问：“你就这么有信心？”
“那当然了，其实三年前我们算是试水过一波了不是吗？当时不得不取消，还有不少粉丝为我们遗憾，如今我们的产品更加完善了，经验也更丰富了，有什么理由没信心？”
“你真觉得第一期都能卖出去？”
“我们货本身定得就不算多，实用百搭款的，每款定了 200-300 件，稍微有设计感一点的，定了 20-100 件不等，这数量我觉得还挺理智的，没想一口气吃成个胖子。”
曾虹笑了：“但愿真如你所说吧，营销方面还得努努力。”
“淘宝肯定要买推广，微博、小红书这两个平台更符合我们产品的调性，官方账号和个人账号都得运营起来。这两年我一直在观察国内一些比较成功原创品牌的销售方式，直播看来也是必不可少，到时候我们也得做吧。”姜来撇了撇嘴，“说实话这方面我有点发怵，要不虹姐你来？”
“哪有这样剥削老板的？”曾虹假意不满地白了她一眼，又道，“刚才你说的，我都赞同，就是资金和运营这一块，你说得还不太透。以前没有好好管过公司的帐，今天带你看看吧。”
曾虹起身去拿了电脑，又回到沙发前，打开一张张表格，给姜来讲解起来。
姜来从小对数学就烦得很，不愿意跟数字打交道，所以这些年她主要负责产品，对公司的资金和运营只了解个皮毛。曾虹好几次想给她详细讲讲，都被她搪塞了回去，美其名曰自己只想当个小跟班，管钱这种大事儿，还是得由掌柜的亲自负责。可今天，曾虹的语气不容辩驳，姜来不得不坐下来耐心听讲。
这一听，才知道这几年曾虹承受了多大的压力。店铺不能开张的日子，房租和人工费依然得付，去年有好几个月的现金流都已经几乎到了绝境。今年开始，新品牌上线，招兵买马、前期垫付、宣传推广，样样都要钱，又投入进去不少。自己刚还大言不惭地说人员方面不担心，这下才看到，两个店铺运转起来后，每个月的人工成本支出就逼近 16 万。
“赚钱好难啊。”姜来咂舌，“虹姐你这两年真的太不容易了。”
“是啊，希望新品牌真的能像你说的那么顺利吧，不然资金压力真的很大。”
“有你呢，一定没问题。”姜来笑道，“你就是百战不殆的将军，还有我们这群忠心耿耿的小兵，这么难都过来了，还怕以后？”
“姜来。”曾虹声音低了下来。
“怎么了？”
“如果我当不了这个将军了，你能接过将旗吗？”
曾虹抬眼看姜来，眼中七分希望三分担忧，夹杂了太多复杂的情感，盯得姜来瞬间全身起了鸡皮疙瘩。那种不确定的惶恐感又来了，她前些日子就觉得曾虹有事瞒她，看来终于到了要摊牌的时候。
“虹姐，你怎么了吗？”
曾虹咬了咬嘴唇，开口得艰难，可随着讲述，语气又慢慢平缓下去：“我家族一直有肠癌史，我爷爷是因为肠癌去世的，我爸和姑姑在 60 多的时候，也查出了直肠癌。虽然有一定的心理预期，但我总以为那是人老了才会得的病，那时候我也应该活够了，其实并没有太放在心上。”
“直肠癌？虹姐，你……”这个陌生的名词冲击着姜来的感官，令她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对，就是这么不幸。”曾虹惨淡地笑了笑，“我才刚过 40，实在是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
说完全没想到倒也不尽然，曾虹断断续续出现便血的症状已经半年。只是去年公司压力实在太大，正好去医院也不方便，她就当了只鸵鸟，把头埋到沙子里，祈祷再抬头时只是自己多虑一场。
“什么时候发现的？”姜来颤声问。
“有症状已经半年了，前期不太明显，没太当回事。上个月实在觉得不对劲，就告诉了我先生，他拖着我去医院做的检查。”
“你疯了吗虹姐，不舒服要第一时间求医啊！怎么能拖这么久？”
“前两年满脑子想的都是怎么把店保住，实在没有心思管别的，后悔也晚了。”
姜来红了眼：“虹姐，你应该早告诉我的，为什么要自己逞能呢？”
“那个环境下，告诉你又怎么样？谁都没有办法，只是多一个人烦恼罢了。”曾虹笑笑，“总觉得你还是那个高中毕业到我店里来的小女孩儿呢，跟我妹妹一样，不想让你也烦啊。”
姜来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却不想被曾虹看到自己哭，偏过头去狠狠揉了揉眼睛。
“好啦。”曾虹拍拍她的肩，“现在告诉你了，你愿意替我把这份事业继续做下去吗？”
“现在你还跟我谈事业……”姜来忍住泪，回过头来，“医生怎么说的？你快如实告诉我。”
“下周手术，你放心，命还是能保住的，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我太清楚这种病的愈后了……”曾虹顿住。
“愈后？”
“你知道造瘘手术吗？我的肿瘤位置较低，没有办法保住……肛门，需要在肚子上开个口子，作为以后排便的通道。”曾虹伤极反笑，“天呐，光是说出这些词，我都觉得太可怕了。我爸这些年就是这样过来，虽然能活着，但每天光是处理身上的污秽和气味，就……”
曾虹说不下去了，姜来听得心惊，竟也不知道如何安慰。
良久，曾虹才抚着姜来的头发，轻声道：“这些年唯一欣慰的，就是我们的店挺住了，员工们的心也没有散。我走后，‘年轮’春敏接手应该不成问题，但是 Reborn，我觉得只有你了。”
姜来眼睛通红，仍然无法接受这个突然的噩耗，曾虹却又安慰她：“其实前阵子我也想过，要不然新品牌就不做了，但做了那么多努力，就这么放弃实在不甘心，就算只做一期也好呢？今天看到这些样衣，我真的高兴极了，每一件都是我亲手熨的，就算我们现在打住，什么都不干了，我都觉得一切值了。”
“怎么可能现在打住。”姜来哽咽道。
“姜来，接手的事，你回去再想想，不着急现在就答复我。”曾虹又爱怜地摸了摸她的头，“这不是一条好走的路，也许就是因为我这些年太要强，才早早把身体搞垮了。人生也不只有事业才是重要的，我不希望你走我的老路。”
姜来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家，只觉得灵魂仿佛在空中飘，失去了着落。
这可是曾虹啊！是救她于溺水之际的恩人，是待她如亲妹妹的姐姐，是事业上一路倚仗的引路人，她怎么能倒下呢？
老天爷真是爱开玩笑，上午她还觉得人生充满了希望，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下午却又让她毫无防备地陷入绝望，没有一点还手之力。
柳絮可真是讨厌，下车走回家的短短一段路，就有无数小东西飘过来迷了她的眼，惹得她泪流不止。
姜来狠狠挥手朝空中赶了赶，快步向家走去。她其实不想回家，只想找个地方好好冷静一下、痛哭一场，但现实不允许她这样做，金宝还在等着她，她还得回去努力扮演一个好妈妈。
钥匙缓缓插入锁眼，姜来擦了擦眼睛，又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调整好自己的情绪才开门进去。谁知一进门，就又见到周游那张欠欠的脸，还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模样，挑着眉，不满地向她抱怨：“你怎么没跟家里说我今晚来蹭饭啊，害得我姨手忙脚乱的，现在都还在厨房忙呢。”
姜来正伤感结果一打开门就看到一个欠欠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