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个四五十岁的男人,来给他爸挑骨灰盒的。
一面墙的寿盒,这人每个都想看看,都要问几句。江承倒也耐心,就挨个给他介绍,什么材质什么工艺。
时婕站在店门口,注意力不由自主落到江承戴着白手套的手上,那层薄薄的布料下面,修长手指的温度和触感被大脑自动调档。
“第三排第二个,那个能再看下么?”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好像是有点磨叽了哈?选个骨灰盒跟人家选房似的。”
江承笑了笑,把那个骨灰盒捧到他面前。
“我爹啊,生前没住上什么好房儿。现在人没了,这小盒儿我得给选个好的。本山大哥那话你听过不?房子修得再好也就是个临时落脚……”
“这小盒儿才是永久的家。”时婕接了下半句。
“对喽!原话。”那人一拍大腿,如遇知己地回头看时婕。
那是张平平无奇的中年人的脸,笑容在这张脸上挤压出一条条蜿蜒向下的沟壑,只有一双异常浮肿的眼皮和眼袋,小土坡似的,把笑意挡在外头。
时婕凑过去跟他一起看寿盒,在盒底发现了玄机,“诶,这个是七帝钱么?”
“啥东西?这铜钱还有说法?”
“你看这七枚铜钱,连出个北斗七星是吧?这个叫七帝钱,用的是清朝七个朝代的铜钱。据说七帝钱是集天地灵气、日月精华和帝王尊荣为一体。七星引路,脚踏七星脚踏财。就是说这北斗七星啊,能给你父亲指路,让他老人家魂归天国安乐长眠,还能福荫后代。”
“魂归天国,安乐长眠……真的吗?”他用指腹轻轻地抚摸着寿盒底嵌的那七个铜板。
“铜钱是仿的,不是清朝的。”江承干巴巴地说。
“可寓意是真的嘛。”时婕找补。
那人却像没听见这番争论,抬头又是个笑脸,好像那笑容原本就长在这张脸上似的,“这睡着能舒服吧?不能硌得慌啊?”
“不会的,到时会先装到袋子里,然后再请进这里头。”
“那就这个了!你个小姑娘懂得还挺多,说得我心里头敞亮。地底下黑,有这个七星给我爹照着,挺好。也没工夫让我再磨叽了,明天一早,就烧了。”说这话时,他皱了下眉,自动播放的笑容里混进了一个休止符。
顾客走后,江承:“你该不会干过算命吧?”
嘿!好心没好报,这分明是在讽刺她胡说八道。
时婕:“你当我编瞎话骗人的?”
他笑着摇摇头,“封建迷信。”
“哦,不封建迷信你就给人家摆材质,松木柏木榆木槐木,当人家来选装修板材的?那是装他爹的,四五十年天天相对的人,现在要烧成灰装盒了,我说两句吉祥话,甭管真的假的,就让他听着舒坦舒坦,怎么了?”时婕回呛,总结道:“我这是人文关怀!你还是学着点吧。”
江承点点头,没有继续跟她争论的意思。
这会儿时婕瞥见个大姐进了桃花殿,赶忙拎上她那一兜子吃的,撂了句“走了,我店里来人了”,就快步回了店里。
时婕进门时,那大姐正在一排按摩棒中挑来选去。
时婕瞧着她有点怪,又说不上来哪儿不对劲。直到她转过半张脸,一下子就搞明白了。
她穿了件带水晶扣和花鸟刺绣的枣红色老年装,头上却戴了顶毛绒绒的鸭舌帽,压得低低的帽檐下是张满月一般白皙光滑的少女的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