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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顾着我有身孕,内官们抬轿辇时尤为安稳,我歪在软靠上,不知不觉又睡着了。
  忽觉浑身燥热,我睁开眼,蹙眉道:“怎么这么热?”
  玉婷忙用团扇为我扇风:“五月里就是这样,太阳一出来,立刻就热了,适才娘娘睡着,我不敢扇风,没想到娘娘竟热醒了,娘娘再生受会儿,马上就到了。”
  我觉得才刚从绮淑殿出来,怎得一睁眼就快到长乐宫了?我还睡得那样香沉,连梦都不曾做一个,脑子更是停滞了一般,什么都不去想。
  这样的情形属实离奇。
  我天生易感敏锐,活得克制严谨,亡家之后,孤身一人,更是警醒,夜里睡觉也极轻,可最近却常常如刚才那般沉睡。
  仿佛我已融入了皇宫,仿佛我已习惯了这里的一切,习惯了与他在一起的时光。
  有时,殿内只有我和他,他坐在一处看书,我在一旁绣花,寂静无声,午后的阳光斜斜透过窗纱照进来,淡白若无的焚香缕缕漫溢开来,我会生出一丝错觉,觉得这样的时光漫长不逝,直至尽头。
  我竟生出这样的念头!心智竟至如此迟钝!
  我心中暗惊,委实自恼,抚了抚鬓发,淡淡道:“可不是,天一热,人就容易犯困。”
  玉婷“哧”地笑出声:“娘娘是怀着龙胎才贪睡。您这还是好的,有的女子有孕就如生了大病似的,茶饭不思,可遭罪了!娘娘饮食如常,也没有旁的症状,可见咱们小皇子心疼娘娘您呢。”
  听她高兴地提到“小皇子”,我心里像被针尖猛地戳了一下似的,垂眸看着自己胭脂红掐腰团纹上衣。
  腹部平坦如初。
  确易叫人忽略了。
  长乐宫外的两尊玉麒麟石像被擦拭的锃亮,常贵人扶着随侍宫女站在宫墙下。
  我一下轿她就微笑着缓缓走来。
  玉婷扶着我,我刚要屈膝行礼,就被常贵人握住手臂:“妹妹来了,你身子不利落,就咱们两个可别再做这些了。”
  我笑:“姐姐早来了么?怎么不进去,站外头做什么?”
  常贵人朝长乐宫看了一眼,温声道:“有人来得更早,我过去了尽招人嫌,不如在这里透透气,也好等着董妹妹。”
  不用猜便知,定是万官人在里边。
  陈官人被幽禁在自己宫里,自己出不来,旁人也不许去探望,形同冷宫。
  独万官人落了单,她自知为份低,又不讨皇上宠爱,且做了亏心事,惴惴难安,因此更要牢牢攀好太后这个靠山。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太后虽缠绵病榻,但仍不妨碍日日从长乐宫传出源源不断的懿旨。
  一进正殿,但见太后竟坐与宝座上,隔得远,她看起来脸色红润,一双目依旧精明锐利。
  万官人正站在她身后为其捏着肩。
  我掩住讶色,与常贵人一起行跪礼。
  太后道:“起来吧,赐坐。”
  又对万官人道:“好孩子,你也过去吧。”
  万官人柔声乖顺应了声,经过我和常贵人时,循矩行了礼。
  我用余光看着她在我身旁坐下。她穿湖蓝绣白玉兰的长裙,上面并无坠金铃,梳简单高髻,仅戴两枝翠玉簪子,点缀一圈珍珠璎珞,素雅又清新。
  我轻嗅了下,亦无浓郁的脂粉香气。
  又看她在太后面前礼仪得当,我不禁微笑。
  以前觉得她既蠢又狂妄,亏得跟对了人,宫里妃嫔又不多,这才风平浪静过了这么久的舒坦日子。
  可此刻我发觉,她倒不若表面那么肤浅无知,她极懂得审时度势呢!
  也难怪,出身官宦之家,从小在大门大户中长大的,多少有些处事的本事。
  也或许,她是被吓到了。
  看到陈官人落得那样的下场,兔死狐悲,她被迫收敛克制了。
  不知怎得,看她对我避之不及,低眉善目的模样,我却心生不快,倒宁愿她直来直去,将矜骄和不满写在脸上,骂出口来,好叫我知道她的心思。
  太后的声音传来,我才凝起散掉的心神。
  太后当初许我一个宫女晋为妃嫔,实是为了睢阳王能自由出入长安城,且为收买和拉拢皇上的心。
  几番较量,我算是看出来了,她惯会打一巴掌给个枣吃的伎俩,要紧事一步不让,专横霸道,但事后总用母子之情来宽慰刘志,试图让刘志这般混混沌沌下去。
  她从头到尾都不喜欢我,但不好逆刘志的意,如今我又有了皇嗣,她虽瞧着我气不顺,也并不再想法子治我,就连经书都换了新的让我抄。
  太后道:“偌大的后宫,只有四位嫔妃,实在是tຊ单薄,如今陈官人被长期禁足,更是人丁不旺,过去皇上年纪尚轻,哀家就由着他性子,才致他分不清好赖,不知世上高贵贤良的好女子该是什么样子。常贵人,你是皇上身边的老人儿,现在又署理六宫事宜,理应为充裕后宫多上些心才是。”
  常贵人走过来,施礼应道:“太后训诫的极是,臣妾实在有负皇上和太后所托,回去后臣妾即刻着手选秀事宜,只是臣妾身子长年抱恙,怕是有心无力。”
  太后道:“不是有董昭仪帮衬着你么?哀家在宗室和京城大臣中挑选了些品貌才情俱佳的闺阁女子,想必必能选到合皇上心意的。”
  我亦起身应话:“请太后宽心,臣妾定好生协理常贵人打点好选秀之事,且万官人出身世家,是京城盛名的大家闺秀,有万官人打样子,皇上必能挑出不少绝色佳人。”
  万官人本沉稳规矩地垂眸坐着,先是嘴角上扬,随即扭头朝我瞪来。
  太后冷笑一声,双目深深看我一眼,而后又端起茶碗缓缓呷了一口,对身侧的苏嬷嬷道:“这是头遍茶吧,生得很。”
  苏嬷嬷忙道:“奴婢这就去倒了。”
  她不说换了,只说倒了。真是千年的狐狸成了精。
  “嗯。”太后沉声应了声,懒懒道:“哀家乏了,你们都回去吧。”
  午后,我倦极,却如何也合不上眼,偏偏脑子却不清醒,思来想去,愈加的烦乱。
  如今之计,就等着西北那边传来消息了。
  若是霍泽睿胜了,皇上手里就有了武器。
  届时我再做最狠的杀招,太后掌控皇上做傀儡的日子就再不发复存在了。
  皇上悄无声息进来时,我正写着选秀的名册,笔下翻来覆去写着一个字的撇和捺。
  “沈晴凉?你在写什么?”醇厚低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我吓了一跳,手一抖,随面不改色地斜斜仰头:“我在写皇上将来心上人的名字。”
  皇上卯时就要临朝,上午应也在处理政事。虽有太后懿旨在,但太后在病中,许多事还都是他在解决。
  他面容倦怠,但听我说这句奇怪的话,愣了下,展颜笑了。
  他这种疲惫下的笑意,总带着赤纯真诚之意。
  不再是君王,毫不设防。
  我好整以暇的温和面容却不自觉收敛了。
  他捏了捏我的脸颊,清声道:“妄加揣摩圣意可是要掉脑袋的,罚你重新写了,写不对不许出这道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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