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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宁祯心里一涩。
  她拿了帕子给金暖擦眼泪。
  “好了别哭了,眼睛要肿。”宁祯轻轻搂着她,“别难过,我知道你心疼我。”
  金暖哭得更伤心。
  宁祯拍着她后背,柔声哄着。
  没有哪个女孩从小的梦想,是为了稳固地位,去生养、去和其他女人争斗。
  可向上的路,全部斩断。
  一起出国留洋的同学,男生可以进政府单位,可以进工厂;女同学,能留洋的家世不错,她们的家庭绝不容许她们抛头露面去工作,“留洋千金”只是她们嫁妆上的一层金粉。
  除非不回来,永远与家庭断绝。
  宁祯一直都明白,在海里讨生活,就要熟悉海洋生态;在山里刨食,就要知道山林风险。
  念书时,她功课做好,在老师跟前卖乖,就可以门门成绩拿最优。
  在家里,可以任性、随心所欲,因为他们无条件爱她。
  如今为了家族嫁人,自然也要守规矩。
  做每一行,敬业罢了。
  她的灵魂,在圣保罗大教堂嫁给了闻梁予。
  宁祯觉得很自由,因为盛家内宅的院墙,关不住她,她不在乎任何人。她在那里,就像在国外念书一样,摸清楚规律,然后一样样去做好。
  盛家的人,和宁祯没有感情上的牵绊。
  宁祯更像是找到了一份工作。
  应付老旧,就要用老旧的方法。
  她知道,自己迟早要“回国”,会离开那个地方。
  金暖和宁祯一样,被家里捧着长大。
  宁祯好歹有外出几年、独自学习的机会,金暖一辈子都在温室里,她柔软又细腻。
  “我二哥能娶到你,真是他走运。”宁祯打趣说,“还跟小孩子似的,说哭就哭。”
  “你这两句也不挨着。”金暖道,“你到底是夸奖我,还是抱怨我?”
  “我夸呢。”宁祯道。
  金暖擤了鼻子:“姑且相信你。”
  “出去玩?”宁祯又道。
  金暖面色一振:“好!”
  宁祯:“……”
  变脸像翻书,真是个小孩子。
  宁祯爱她,只愿她快乐,永远有这份小孩子的天真。
  宁家会好的。
  金暖想去洋行买靴子,晚上想去金凤俱乐部看歌星。
  “……最当红的歌星晚上十点才登台,咱们能玩到那么晚吗?祖母会不会生气?”金暖想玩又怂。
  宁祯:“提前说一声。”
  “不不,提前说了更不给咱们去。”金暖道。
  宁祯:“我会说服她。”
  “你太高估自己了,我等着看你挨骂。”
  结果,宁祯去说了,祖母虽然不太放心,还是同意了,并且叫了家里两个堂弟随行。
  祖母把两个堂弟叫到跟前,再三叮嘱:“照顾仔细了,姐姐和嫂子有点闪失,你们半年的月例钱都扣掉。”
  两个堂弟吓得脸色铁青,再三保证一定会用心。
  四人出门,宁祯开车,两个堂弟跃跃欲试要摸方向盘。
  他们俩一个十五、一个十七,都是男孩子最好奇的年纪,家里又不准他们学车。
  “姐,你教教我?”十七岁的堂弟哀求说,“我可以帮你做任何事。”
  “学车也有风险。我先问问二叔二婶,他们同意了我再教你。”宁祯说。
  堂弟泄气:“铁定不成。算了,我明年也要留洋,出去自己学。”
  说得众人都笑起来。
  到了金凤俱乐部附近那条街,越发拥堵,汽车、马车与人都多了。
  宁祯有经验,对他们说:“咱们这边停车,先走到洋行去,再从洋行走去俱乐部。”
  几个人不反对。
  “宁祯,我刚刚瞧见了姚文洛,她在汽车里。她还看咱们呢。”金暖突然说。
  宁祯伸头看一眼。
  “别看了,她的汽车已经过去了。”金暖道。
  宁祯:“不用管她,手下败将。”
  “她真够拙劣的,用小计谋害你。哪怕她成功了,也只是让老夫人更怜惜她,有什么好处?”金暖说。
  宁祯:“但可以叫我吃亏,老夫人越发不喜欢我。”
  “损人却不利己,她真是纯坏。”金暖道。
  宁祯叫她消消火。
  几个人下车,步行去了卖靴子的洋行。
  洋行里人不少,小伙计热情招待着,只不过是靴子的样式偏少,就那么三双。
  金暖性格散漫,但对吃穿很挑剔,对着三双靴子看来看去的,就是拿不定主意。
  “你到底买不买?不买让开。”身后有个男声,恶狠狠说。
  宁祯和金暖回头。
  她们瞧见了苏家的人——就是苏晴儿的那个苏家。
  两家见面,少不得要吵。
  说话的是苏融。
  上次和宁策吵架的人,也是他。
  宁祯的两个堂弟立马挡在前面:“野狗发什么疯?狂吠得吵人耳朵。”
  “我姐是督军夫人,你敢在她跟前这样说话?”
  宁祯真不想每次见苏家的人都吵,奈何他们先找茬。
  苏融那边也是一群人,都是他的狐朋狗友,见状全部不乐意了。哪怕听到“督军夫人”,也没觉得害怕。
  宁祯在社交圈存在感太低。
  她本身也不是很沉闷的人。在苏城的时候很少出去玩,大概是圈子里总有几个她讨厌的人,她懒得应付。
  如今嫁人了,她在盛家也没什么地位,老夫人没安排她去过宴会。
  “督军夫人”空有虚名,还没什么威望。
  上次盛长裕在苏家人面前挺了宁祯,可到底只是轻拿轻放,口头说了苏家八小姐几句。
  人不吃苦头,是不长记性的。
  苏融冷冷瞥向宁祯:“宁小姐,旁人的位置好坐吗?”
  宁祯:“好坐啊。别说位置,坟头我都要坐。”
  苏融没想到她如此无耻,一时面容扭曲。
  “你真是不要脸!”
  “你去念点书,学学怎么骂人。一肚子草包,开口除了这么几句,再也说不出其他。我真是听不下去了,家里没人教吗?”宁祯问。
  苏融恨不能要动手。
  他身边的人急忙拉住了他。
  宁祯的两个堂弟,也站在姐姐跟前,护着宁祯。
  两下闹腾起来,不少客人在旁边看热闹。
  人群里,突然传来一声轻笑:“好热闹。”
  苏融那边的人,莫名一静,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让出位置。
  宁祯瞧见了一个年轻人。
  年轻人约莫二十七八岁,气质斯文。他穿一套深蓝色西装,外面罩同色马甲。
  马甲的上口袋坠了金怀表,那怀表的链子随着他的动作轻荡。
  一张很好看的脸。
  “孟爷。”
  “孟爷您来了?”
  宁祯不是第一次见孟昕良。
  她大哥和孟昕良有点交情,以前遇到过几次。
  帮内两次动荡,成就了他,年纪轻轻的孟昕良,已经做到了副龙头这个位置上。
  他年轻,却又狠辣睿智,无人不怕。
  苏融也默默后退两步。
  “几位,我铺子的伙计招待不周了。都给我一个面子,别吵架行吗?咱们有事就说事,我都给你们办妥。”孟昕良笑道。
  他说话客气,态度也谦和,却没人真的敢放肆。
  孟昕良的左手大拇指上,戴一枚碧玺扳指,说话时手指不动,安静又威严。
  “是他们找茬,我们好好的买东西。”金暖躲在堂弟身后,突然出声。
  两个堂弟:“……”
  这位嫂子和二哥一样莽。
  枪打出头鸟啊。
  刚刚吵架的时候,没人注意这是孟昕良的洋行。现在就闷不作声,不会引火烧身。
  非要说出来干嘛?
  孟昕良看向这边。
  两个堂弟年纪小,瑟缩了下。
  宁祯还记得孟昕良,却不太确定他是否记得自己。如今他身居高位,宁祯更不好贸然攀交情。
  她和孟昕良对视上,没什么表情。
  孟昕良先笑了笑:“四小姐也在?”
  宁祯这才露出一点笑意:“孟爷,对不住了。不是我们找事,是他们。”
  “分明是你。你瞧见我们来了,故意挡道。”苏融说。
  宁祯:“你一个大男人,颠倒黑白有意思吗?小伙计都在,其他客人也听到了。”
  苏融:“恶人先告状,你还倒打一耙。”
  宁祯:“你根本没资格和我吵,你算个什么东西?叫你阿爸来。”
  苏融一时气得要发疯。
  要不是孟昕良在,他会再次冲上来。
  孟昕良目光扫了眼他。黑沉沉的眸,又锋利。
  苏融的气焰消了大半。
  他们这边争执不下,在洋行门口看热闹的姚文洛,转身出去了。
  她去咖啡馆,往军政府打了个电话,她知道盛长裕今日从驻地回了督军府。
  电话接通,副官程阳听到是她,就说督军没空。
  “不是我的事,是宁祯。她在街上和人打架。”姚文洛说。
  程阳:“……”
  片刻后,盛长裕的声音在电话线里响起:“什么事?”
  “阿裕,我在孟氏洋行遇到了宁祯和苏家的人。宁祯那个嚣张,差点打苏融,还说要挖了苏晴儿的坟。”姚文洛说。
  盛长裕在电话里沉默。
  姚文洛继续说:“我知道你现在对我有点偏见。要不是她羞辱去世的苏晴儿,我是不愿意打电话的。”
  又是沉默。
  片刻后,盛长裕才开口:“在哪?”
  “宁祯啊?她在艾文路12号的孟氏洋行。”姚文洛道。
  她挂了电话,心情还不错。
  反正宁祯刚刚的确提到了坐苏晴儿的坟头。
  真要对峙,姚文洛就说自己听错了,又有什么关系?宁祯和苏家的人吵架,还不是因为苏晴儿是盛长裕的心尖人?
  死人永远至高无上,宁祯赢不了苏晴儿。
  姚文洛转身又去看热闹,等盛长裕来。
  万一他们不吵了,要离开,姚文洛会叫自己的副官和司机拦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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