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玥妩一时未想到一月多前的客套之辞。
待反应后,便立时应了。虽裴泓之来的唐突,她也断没有推拒的理由。
既是要报答他的搭救之恩,自然不能随便对付。
李玥妩抖开围裙,视线在厨房摆着的食材上扫了一眼,很快就有了打算。
四冷点倒是不难。千层酥、荷花酥就有,再添一个野菜杂粮煎和春卷,做起来也快。
有孙婆婆帮忙,四道点心很快就端上了桌。
裴泓之一看,便知她要正经做个席面来“还债”了。
“李娘子,无需太繁琐,家常菜便可。”
李玥妩没答。
挑了两条肋排,手起刀落垛成小块和去心的莲子、泡发过的银耳一起放入瓦罐中,加入清水放到一旁的小灶上开始煲煮。
四凉菜,李玥妩定的是素衣千层、如意鱼卷、凉拌醋芹、四色鲜蔬。
面点裴泓之只略尝了些。
千层酥和荷花酥在钱家的寿宴上他都见过。钱老夫人对其评价名副其实,并无掺假。
盛京乃天子脚下,吃食也素来精致。各色酒楼茶楼的面点集各地之所长,有些手艺堪比宫中御厨。而有这样技艺的厨子都是自小培养,非十几年功夫所不能成。
若没记错,李小娘子如今也不到双十的年纪。
据路引可知,湖北水患之前,她家境尚且富裕。有良田百亩,家丁十数。父亲是秀才,自幼就请了夫子教习子女。
裴泓之好奇,这般情景下,李玥妩为何会选择苦学厨艺。
如世家女子,虽也涉猎厨艺、女红之类,却止步于略有所知。便是寻常百姓家的姑娘,也只求一个“会”。
李玥妩,他看不透的地方太多。
前菜换下了面点。
裴泓之正要举筷,却听见脚步声自门外靠近。
“裴侍郎?”
张顺和两位好友,进了门才瞧清坐在小馆内的人竟是裴泓之。
看来今日要还清债是不行了。
李玥妩抬眼正好和裴泓之对上。
眸中情绪彼此都看了个清楚。
裴泓之笑意散开,叫本就清俊的面容更添色彩。
他起身还了三人的礼。
张顺扫了眼桌上的凉菜,也未多想,只当裴泓之和他们一般,念起了李娘子的手艺。
三人皆不是头回跟裴泓之在小馆遇上。同为食客,自有些惺惺相惜。
不好叫他们另开一席,裴泓之出言相邀,“诸位若不介意,便一起入席吧。”
“自是不会。”
张顺就等他主动开口了。
李玥妩染着一身烟火气,只在他们进门后远远见了礼。四人交谈时,并未插话。
寒暄后,张顺便主动问了她:“李小娘子,有些日子不见了,一切都好?”
“劳您挂心,一切都好。”
与张顺同来的另一男子是他族中表亲,任职国子学祭酒。闻言搭了句话:“我上回路过,瞧见有武德卫在小馆内坐着,他们不曾找你们麻烦吧?”
“谢大人关怀,武德卫的大人偶尔会来光顾小馆生意。”
裴泓之看李玥妩说话时面上并无勉强,神情平淡仿佛武德卫也只是寻常食客。
她一向如此。
“那便好。”张祭酒捋着胡须,淡然一笑,“若是他们寻你麻烦,李娘子也无需胆怯,只管将其告了京兆府去。”
国子学里都是朝中勋贵子弟,张祭酒能管辖着这些人,自有一份气势。官家看重国子监,他又是出身清流张家嫡支,全然不惧叫人闻风丧胆的武德司。
“奴家记下了。”
李玥妩自不会否了人家的好意。
四人的话题便又绕回了国事上。
“今年千秋、端午、天祝三个节日都不曾大过,万寿节不好再简办。太后娘娘亦有示下,宫中已在筹备了。”
既要大过,少不得要从户部拨款。
三人看向裴泓之。
裴泓之道:“胡尚书还未同我说过此事。”
前朝国库被末帝挥霍一空,大乾建制后,为与民休养,轻徭薄赋。近些年各地又灾情不断,国库先后拨款放粮……
裴泓之不曾向正德帝隐瞒内情。
万寿节若要大过,就少不得要动用皇帝的私库。
裴泓之夹起一块春卷,眸中的冷意一闪而过。
万寿节是各地官员在官家面前露面的好时机,为了升迁,不知暗中又要滋生多少阴私。劳民伤财,层层盘剥。才有些繁荣景象的大乾,经得起几次这样的“大过”?
“醪糟河虾,花鱼跃龙门。淡炒春笋、荷叶粉蒸鸡。”
孙婆婆依次端上四盘热菜,一一介绍了名字。
“李娘子的吃食,不但色香味俱全,就是这名字也颇有些趣味。”张顺记起钱家寿宴上的六礼一笑,他指着花鱼跃龙门问,“为何是花鱼?我瞧着只是寻常鲤鱼,也无甚特别。”
李玥妩解了围裙和襻膊,去后院净了面,洗去额角汗渍,才过来。
“唤名花鱼乃是因其食花瓣而得名。”
冰河解冻,岸边的桃李花开。逆流而上的鲤鱼,跃起叼食垂在水面上的花朵,故而有了花鱼的雅称。
“只四五月从樊江捞起的鲤鱼才有此雅称。”
张顺挑起一块鱼腹的肉,放入口中轻抿。
“鱼肉中竟真有淡淡的花香。可是加了旁的香料?”
李玥妩tຊ摇头:“并未。花鱼确有香味,只是略淡,稍加其他调味便会遮掩。”
所以在做的时候,便不能放其他香料。
将活鱼处理后,切做薄片,以沸水反复泼烫,至鱼肉断生,便能摆盘上桌。
“做法倒是不难。”张祭酒心中想着回府后也叫厨子学着做一做。
“确实不难,”李玥妩也不藏私,“只水要选井水或山泉水,泼烫时要缓而细,不能急水漫烫,会损了肉质的劲道。”
张祭酒记下。
“所谓处处留心皆学问。做鱼也如做学问,需要静心凝神,不可急于求成啊。”
李玥妩见他们说起做学问,便退回了灶头。
厨房食材所剩不多,但足以做顿晚膳。
李清远进门时,正巧张祭酒在说算学旬考的事。
“只一个寻常的果垛叠藏的问题,不过略改大了数,竟叫全军覆没了。若叫泓之来做,答案便脱口而出了。”
裴泓之口称“不敢”,而在场众人皆不信。
毕竟裴泓之科考那年,算学一门只他得了满分。最后一道涉及四次招差的题目,就是算学博士也要费好些功夫,还需借助工具才能得出答案。
张祭酒便顺势将算学荀考最后一题说了出来。
裴泓之听完,看向李清远,问:“何解?”
三人也将目光投向李清远。
李娘子这个侄儿,年仅十岁就颇有出息,言行得体,叫人喜欢。三人知他还未深涉算学,也并不太期待。
李清远被四位比夫子更博学的人注视着,依旧努力挺直了脊背。
他指尖动了动,片刻后开口:“学生力有不至,只得一问。”
“无妨,”张祭酒坐直了身子,“只管说来。”
李清远不疾不徐道出了自己的答案。
“底子每面有九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