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廊里面的一个小房间，布置简单，周围的墙壁都是空旷的大白墙，竟然一副画也没有挂，只在四周铺了暖色的灯光。
　　韩娅今没有打扰她俩，这里只有于菀和杨诗晴对坐。两人对各自的身份心知肚明，面对面坐着不由都有些尴尬。
　　杨诗晴率先开口：“画廊里只有胶囊咖啡机，随便给你泡了杯，将就着喝。”
　　于菀说：“没关系。”
　　杨诗晴看了她一会儿，眨了眨眼道：“其实，川北也是我的初恋。”
　　于菀有些惊讶，一方面是惊讶这个事实，另一方面惊讶杨诗晴如此坦诚地进入正题。
　　杨诗晴看着她的反应，笑了笑，自顾自说下去：“我们是在英国遇到的，大家都是一个圈子的人，又在同个国家留学，很自然就认识了。我遇到他的时候他很忧郁，总是心事重重，就像现在这样。我一下子就被那股忧郁深深地吸引了，你知道的，女人总是误以为自己是男人的救赎，妄图从泥潭中拯救一个失魂落魄的男人，然后就会无法自拔地陷入热恋，并且期待男人会用余生来回报这份爱情……我也一样，我让他重新展开笑容，重新获得恋爱的甜蜜，我以为我让他得到了新生，为此我曾沾沾自喜。”
　　于菀沉默地听着。
　　杨诗晴的话弥补了她对何川北离开那几年的想象，空白的记忆骨架得到了血肉的填充，几句话已经勾勒出何川北从伤心到振作的全过程。
　　于菀想，大概就是和她小时候看的那部电视剧一样吧？男人挣扎而痛苦，却还是在另一个漂亮姑娘出现的时候，回握住了她的手，一切的发生都是如此自然。人嘛，不过如此，无法忍受寂寂白日，更躲不过漫漫长夜，孤独的灵魂走多了路终究会累，谁也避免不了。她怎么能要求一个男人可以对抗住本能对抗住天性呢？这天底下就没有这样的人。
　　可惜她那时候还不懂，她天真地以为何川北也许有苦衷，也许还有转圜的余地，也许……还有也许。真是可惜啊，钻牛角尖的代价是白白浪费美好年华。
　　杨诗晴还在继续，她说得很艰难，但还是逼着自己说下去：“可能就是因为初恋太美好了，所以我才很难接受他的背叛，我刚发现的时候……我彻底崩溃了，我甚至不敢找他质问。”
　　于菀解释：“他确实来找过我，但是我和他什么都没有。”
　　杨诗晴说：“我知道，不然他最近也不会这么低落。”
　　于菀无话可说，何川北的三心二意不是她的过错，她无法对此负责。
　　杨诗晴又说：“我们在英国举办了第二个仪式，回来后我们就分居了。”
　　于菀愣住了，她张了张口，犹豫着开口：“是因为我吗？”
　　杨诗晴笑了笑：“你是他的因，却不是我和他之间的问题。也许他还爱我，但显然，他现在更爱你一点。”
　　“……我很抱歉，我只能说，我真的有拒绝他。”
　　“你不用为此感到抱歉，你没有对不起我，对不起我的人是他。”杨诗晴的笑意渐渐暗淡，她轻声说，“初恋真是美好，对吗？金光闪闪，一切的体验都是第一次，让人如此难以释怀……我们三个人肯定都有同样的感触。”
　　面前的女人感性而智慧，于菀能深刻地感受到她此刻应该已经遍体鳞伤，但她的外表看起来依旧坚强。于菀不禁有些于心不忍，同时也为自己对何川北曾经有过的刹那期待感到羞愧难当。不过，好在她那时候充分保持住了理智，没有做出更过分的事来。
　　于菀看着杨诗晴的样子，想了想，对她说：“其实初恋也没什么，我们习惯性为初恋披上神圣的外衣，以至于成了朱砂痣和白月光。可你会记得你第一次吃雪糕吗？你会珍藏你第一瓶喝的可乐吗？说到底，爱情也不过尔尔，只不过是和另一个人的亲密关系罢了，拥抱、接吻、相爱，初恋除了拥有第一次的懵懂和惊奇之外，也没什么了。”
　　杨诗晴有些失神：“是吗？”
　　于菀点头：“虽然走出来会有点艰难，但是生活要继续，咬牙硬挺过去，你会发现没有谁是离不开谁的。真心相爱的那个人很重要，但如果不爱了，他是谁都不重要。”
　　杨诗晴垂着眸，像是在思考什么。
　　于菀补充：“我没有要劝你和他分开的意思，我只是告诉你我的一些感想。婚姻慎重，走到这一步不容易，你应该跟他好好聊聊。”
　　杨诗晴默默点头，望过来的眼神非常真诚：“谢谢你跟我说这些。”
　　于菀微笑，站起身来。
　　门口响起急促的脚步声，何川北快步走进来，脸色焦急。
　　于菀神色一变，向杨诗晴道别：“很高兴见到你，我先走了。”她看也没看何川北一眼，往外走去。
　　何川北看着杨诗晴，迟疑着说了一句：“等我一会儿。”说完就追了出去。
　　于菀越走越快，身后的脚步声跟催命符一样催促她赶紧离开，可惜她最终还是被何川北扯住了胳膊，她硬生生停了下来。
　　何川北皱眉说：“菀菀，你能别躲着我吗？”
　　画廊里人来人往，于菀低声斥道：“放手。”
　　他放开了，两人默默站着，于菀没有看他一眼。
　　何川北问：“能聊聊吗？”
　　于菀冷冷说：“你的妻子在这里办画展，此刻就坐在里面，你这样追出来，是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何川北面色一僵，看着她的眼睛一眨不眨：“我会处理好，你给我点时间。”
　　于菀无语到想翻白眼，她转身要走，何川北见状直接拽住她的手往里去。于菀气急败坏，可是手被他紧紧攥着，她被迫跟他走，反抗声引来旁人围观，于菀难堪得红了脸。
　　两人到了里面的一个小院落，整片的玻璃幕墙隔绝了画廊内部，这一方小天地静谧，从外面看过来却一览无遗。
　　何川北放开手的刹那，于菀的巴掌狠狠甩了过去，他的脸颊瞬间通红。
　　于菀并不觉得过瘾，她因为气愤而起伏的胸膛久久无法和缓：“何川北，我现在很烦你！很讨厌你！”
　　他的眼神缓缓落在于菀脸上。
　　何川北看起来瘦了很多，胶原蛋白的流失让他看起来没有之前帅了，他低声说：“如果这样能让我见到你，和你说话，那我愿意。”
　　于菀笑了：“你是变态吗？”
　　何川北盯着她不吭声。
　　于菀不耐烦地说：“你快说吧，想说什么，现在尽情说。”
　　“我要离婚了。”
　　于菀一怔：“你有病吗？你才刚结。”
　　“我可以重新追求你吗？”
　　“不可以。”
　　“我还爱你。”
　　“跟我有关系吗？我不爱你了。”
　　“我会让你重新爱上我。”
　　于菀终于望向他：“你太可笑了。”
　　他阴郁的脸上暗淡无光，一双眼却目光如炬：“菀菀，我知道我之前对不起你，我会弥补，你失去的一切我都会加倍还给你。”
　　“我不需要。你说完了吗？我要走了。”
　　何川北的眉头紧紧拧在一起，面容因为痛苦而变得异常扭曲，他低声道：“请你原谅我，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只求你不要不理我。”
　　于菀有一堆脏话想要丢给他，可是看到他的脸时又沉默了。
　　她没见过这样的他。
　　何川北就这么看着她，小心翼翼地说：“以前是我不够强大，我以为那样的人生就是我想要的。可是我错了，我没法在年轻的时候站在人生全局的角度看问题，我那时候的想法太不成熟了，我已经拥有了足够优越的生活，我为什么还要去追求更高更虚无漂渺的目标呢？我拥有的一切足以让我获得完美人生，而完美人生里最重要的一环是爱人。菀菀，我们重新在一起，好吗？”
　　于菀听罢长长叹了口气，她有些感慨：“何川北，你依然还是这么自私，兜兜转转，你依然只考虑自己的感受。你想要和你站在同一个阶级的妻子，所以你离开我；当你得到了一个完美妻子，你又发现自己已经踩在了金钱和地位之上，手中的权利让你又想回过头去追求那个仰望着你的恋人。你有考虑过你的新婚妻子，有考虑过我吗？没有人有义务等你醒悟，更没有人会站在原地等你回头。”
　　于菀再不看他，抬脚离开。
　　何川北沉默地望着，眼睁睁看着她的身影在玻璃之后的走廊穿过，然后消失不见。
　　身后响起了杨诗晴的声音，独属于她的颜料气味随之飘来，她平静地询问：“上次说冷静一下，现在冷静够了吗？离婚协议书，该签字了吧？”
　　半晌之后，何川北回：“两边爸妈我会去说。”
　　杨诗晴静静看着他的侧脸，没想到才几天没见，他原本清晰的下颌线竟然更加明显了。
　　她想，正被感情疯狂折磨着的人，何止她一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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