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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景元年,太子李承平与皇后谋反,幸得昌邑王勤王救驾,然龙御已然殡天,群臣哀悼,固请昌邑王登基即位,王辞让再三,终于允准。于元景元年八月登基为帝。
  在这场斗争中,魏氏党羽尽数诛灭,昌邑王党大加提拔,朝廷进行了一次大换血。但是崔家却在例外,崔家本属于皇后姻亲,崔家大小姐却是潜邸旧妃,皇帝不提拔崔侯却提拔了二房的崔道衡为节度使兼领宣徽院使,让众人议论纷纷。
  除此之外,关于皇后的人选,众人也摸不透皇帝在想什么。按理说虽然昌邑王已有王妃,可是如今做了皇帝,情形就大不相同。
  李承邺想立王妃叶氏为后,这无可厚非,可是有谏官进言,王妃乡民出身,无才无德,不堪国母重任,侧妃崔氏出身大家,崔家又对皇帝平叛有功,理当立侧妃为皇后,叶氏为贵妃。
  又有人说叶氏为原配正室,糟糠之妻,往昔同甘共苦,如今皇帝即位,反为妾室,不免为天下人唾骂皇帝忘恩负义,薄情寡幸。当立叶氏为后。
  几个言官吵得唾沫横飞之际,皇帝却抛出了一个重磅炸弹,叶氏不是像乡野村妇,而是十多年前崔家二房丢失的四小姐,是新任威平将军兼节度使崔道衡的亲妹妹。
  朝臣们一时被雷得外焦里嫩,下了朝后对崔道衡父子投去了鄙夷的目光。天下哪有这么巧的事?崔家两个小姐都嫁给了李承邺,沧海遗珠,那是画本子里才有的事。
  难怪崔家二房倒戈转投了新帝,原来是还得了这么一个便宜女儿。皇帝要为王妃找个好背景,崔家二房也要为自己找个靠山,没有什么比直接做皇帝的老丈人更好的了。崔家大房因此得利,他们二房也要分一杯羹。
  真是无耻之尤!
  前朝吵得不可开交,后宫自然也不能平静,尤其李承邺潜邸只有两位妃子,如今进了宫,两宫的宫人都想方设法地打听消息,看看自己最后能挣到什么样的前程。
  李承邺将崔家的事说给云息听的时候,却见她反应平平,惊讶倒是有,惊喜却没见到。李承邺以为她不相信,因道:
  “你伸手。”
  云息伸出手,李承邺拉开她的衣袖,“道衡说你左手臂内侧有一个鱼形胎记。”
  云息也是这时候才认真观察起来,果然看见淡淡的褐色胎记,像一条小鱼。她突然想起那日崔道衡来见她的无礼举动和盘问,原来是在试探她到底是不是自己妹妹,这样的话就说得通了。
  李承邺当日在王府听说云息的身份时也不敢相信,如果不是崔道衡的证据切实,又见到崔二夫人的画像和她一模一样,他也会以为崔道衡在耍弄什么诡计。
  “道衡说想见一见你,来日回去,敬告祖宗,也算了了一桩心愿。”
  云息却似乎不大愿意,“如今你手头这么多事,先等等吧,不急。”
  李承邺已经做了皇帝,她马上就可以回去了,也不知道这身体是直接嗝屁了还是原主回来,没必要多生事端。再说,真要好端端认了亲,没过几天就死了,那人家不是更伤心么。
  “怎么不急?要立后就一定得先让你认祖归宗,有了崔家的家世,那些臣子才没话可说。”
  他从前本也不信天命,可是云息的这段离奇身世让他觉得,或许一切真的有定数,他命定就该坐上这皇帝之位,叶云息几次救他于危难,她也命定就是他的妻子,是能与他携手并进之人。
  “立后?可是我不想当皇后。”
  李承邺抬眸望着她,“他们都想当皇后,你为什么不想?”
  “妾有自知之明,从前在王府只有我和殿下再多一个侧妃三人,两耳不闻窗外事,闺中打闹闲乐,都不要紧。现在您是皇帝,一举一动,都在百姓和朝臣的眼中,有话说,天家无家事,做皇后太不自由了。陛下赏我个嫔妃当当就行了。”
  顺便也免得老皇帝的丧事还没办完过几天又办她的,皇后是国母,丧仪繁琐,嫔妃死了就没大所谓了,也省得劳民伤财。她这可是为他着想。
  李承邺想了想,叶云息虽然关键时候顶用,但平时在王府却是是无所事事,睡了吃吃了睡,再多出门逛逛,名门贵妇的宴会从不参加,什么插画品茶调香,也懒得做,参加了也是惹人笑话。总的来说,她的确没什么野心。
  以前躲在他的庇护之下,可以什么都不管,现在骤然做皇后,恐怕在她眼中是有些骇人听闻。
  云息见他沉默思索,又热心追补道:“其实崔家在朝中的地位也不是很高,世家那么多,比崔家厉害的大有人在。陛下您新登基,后宫又不充盈,正是拉拢他们收为己用的大好时机。我看这封后的事更不急于一时了,等过段日子举行大选,再择取一个端庄聪颖的大家女为后,岂不比吊死在崔家一棵树上更好?”
  她言之切切,睁着一双大眼睛说得眉飞色舞,她为他想的的确很周到,也说得很在理,甚至即便知道自己是崔家人,也完全是站在他的角度替他选一个最佳的人选。可他默默听着,心中却有些不快。
  云息说着说着突然见他皱起了眉头,深深地看着自己,她莫名的有些心虚,“怎...怎么了?我见识浅薄,说得不一定对,但这也是替陛下着想。”
  “不,你说的很对,你也很聪明。可是......”
  “可是什么?”
  李承邺看着她忽然间怯生生的神态,吞了口中的话。她近来和他说话总是有些心不在焉,常常露出这幅表情,从前在王府却不会这样。他想了想,她这是在怕他?
  他忽而也有些理解了她的惧怕,他当着她的面杀了自己的父亲,又杀了李承平,他做了皇帝,现在生杀大权都握在他手中,和从前的昌邑王的确不一样了。不止是她,他的那些门客幕僚,他交好的那些朋友,对他的态度也不一样了。
  难怪她不想做皇后,她大概也还是希望回到从前,回到那些可以放肆自在,嬉笑随常的日子的吧。
  “没什么。”李承邺笑了笑,继而拉过云息的手郑重道:“我知道你的担忧,但是我向你保证,你做了皇后,一切还和以前一样,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一切都有我给你担着。”
  这句承诺让云息心中有些乱,她愣愣看着李承邺,一时间不知道他究竟是为了崔家的兵力还是真的为了叶云息这个人,又或者二者兼有。
  可是她又很快清醒过来,金屋藏娇之诺犹在,长门宫已无旧人;金钗钿合之盟切切,马嵬坡却埋芳骨。情浓之时,势盛之际,哪个帝王不曾海誓山盟,言之凿凿,最后情消易散,闻之犹厌,何况相见。承诺本就是最轻贱的东西。
  何况她是要走的人,更不能为这里的人事牵绊。
  定了定神,她已经有了主意,佯装俏皮地回握住李承邺的手,看着他,似乎在怀疑他的可信度,“陛下说话果真算话?只怕是一时哄我的吧。”
  李承邺笑道:“天子一言九鼎,自然不会骗你。”
  “那我想要一样东西,陛下能答应我吗?”
  李承邺眼中的笑意带了几分深意,方才还真以为她全然替他着想,不贪图权势,现在果然还是要为崔家求些什么了。
  “你想要什么?说来听听。”
  “一座亭子!一座建立在湖心的亭子。”
  李承邺听了云息的要求之后松了松紧绷的身体,嗤笑一声,“就要这个?还以为你能说出什么花来,就这点出息。”
  云息撇了撇嘴,“不是一般的亭子!是用沉香木做的亭子,扶栏用金子做,通往亭子的桥得用和田玉。”
  李承邺索性半躺在窗边,摇着团扇,只斜看了她一眼。
  云息讨好地接过扇子替他扇风,“这样呢?是不是太奢靡了?”
  李承邺欲言又止,看着云息殷切的小表情,终于道:“奢不奢靡倒在其次,你这品味...怎么这般俗气?好端端地要修个这样的亭子做什么?”
  “你记得那个女冠么?上回太子寿宴我问过他们,说造一个这样的亭子风水好,多在那走走能保佑福泽深厚,子嗣延绵。”
  李承邺嗤笑一声,“那些女冠鬼话连篇,坑蒙拐骗,这你都相信。再给你一次机会,还是换个要求吧。”
  云息嗔白他一眼,丢了扇子,端起茶杯一饮而尽,用李承邺能听到的声音道:“刚才还说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到了花钱都时候就舍不得了。”
  李承邺见她撇着嘴气鼓鼓的,觉得煞是可爱,拿过扇子又凑到她跟前扇了起来,“说我什么呢?”
  “没什么,说陛下慷慨大方,尊信重诺。”
  她鬓边的两缕头发被李承邺扇得飞起,老鼠尾巴似的甩个不停,她回头瞪了他一眼。
  李承邺不忍笑道:“不就是个亭子么,修修修,我是怕你捡了芝麻丢了西瓜,你还反咬一口,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我就乐意捡个芝麻,我就不乐意要西瓜,给我我还嫌沉呢。”
  李承邺无所谓道:“得,算我多管闲事。未免在你这落下口实,明日就叫他们动工。”
  云息这才又恢复了灿烂的笑容,狗腿道:“多谢陛下!”
  李承邺接过茶,用扇子一敲她脑袋,“你这变脸比唱戏的还快,若做个臣子,定然是个大奸臣。”
  云息摸了摸脑袋,暗暗白了他一眼,他才是大奸臣,他全家都是大奸臣!
  自己这么多年偷偷养了这么多私兵,小金库里还不知道有多少东西,还在她面前装穷,拿捏起来了。既然要算账,就好好算算。
  “妾记得从前在北境与陛下成婚,既没有聘礼也没有彩礼,定情信物就更没有了。陛下一无所有,妾却是拿出了全部家当供陛下读书,后来陛下拿了我所有的钱去京城赶考......”
  “咳咳......”听到此处,李承邺一骨碌爬了起来,端茶倒水递到她嘴边,“是,咱们从前何其辛苦,如今苦尽甘蓝来,再无风波,可不是前世的缘分,命定的姻缘?”
  云息勾了勾嘴角,有几分得瑟,再说下去就到了这够男人拿了钱一去不回,当上昌邑王就想甩了她的情节。
  李承邺瞥见她暗暗笑着,一副讨了便宜的狐狸模样,一阵暖意袭上心头。阴差阳错,历经艰辛,终于是他们一同走到了如今地步。
  他深深望着云息,笑道:“等礼部安排完婚事,大约也到了深秋,这亭子就要完工了,就算是咱们的新婚礼吧。”
  云息笑着纠正道:“算上王府那次,这都三婚了,新婚该是北境那回。”
  “不一样。”
  云息搁下茶杯挑弄着眼前的灯油,随口回他,“有什么不一样?”
  灯火葳蕤,倩影波浮,云息鬓边垂下一缕头发半贴在脸侧,勾勒出柔美精致的轮廓,李承邺收回视线,低头饮茶,脑中却已然能勾勒出她的面容。不一样了,即便闭目合眼,他心里的那个影子,也已经有了模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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