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青卿盯着桀桀怪笑的裴萧萧看了许久。
“萧萧这是想起了什么好事儿?每回你笑成这样,准有人要倒霉。”
裴萧萧收敛起脸上的嚣张狰狞,清了清嗓子,定了菜单。
孟白龟嗜甜却不爱吃肉,镇国公夫人念过好多次,说她不吃肉长不好,来一碗甜烧白。
纪丹君口味清淡,好时令菜,正到了香椿季,整一碟凉拌香椿清清口。
崔青卿是江南人,吃惯了精致的江南菜肴,在外偏好京中的硬菜,上一支水晶肘子。
阮文窈的母亲任氏出身清河,家中口味重,容易上火,炒一个香芹百合白果。
裴萧萧无汤不欢,一盅文思豆腐足以慰尘寰。
上菜还要等些时候,趁着空档,裴萧萧先去厨房,给孟白龟做她要的酥糖。
阮文窈叫住她,“多做些呗,我娘近来嫌我丰腴,都不给吃甜食了。萧萧送的,她就不会不给我吃。”
看起来极有福气的圆脸上,眯缝着一双透着狡黠的狐狸眼。
裴萧萧一口应下,换上下厨的衣裳就去了后厨。
纪丹君不动声色地将孟白龟支开。
“白龟你不跟着一起去?”
孟白龟有些懵,指了指自己,“我去也帮不上忙啊,只能看着萧萧姐姐做。”
崔青卿扫了眼纪丹君,对她的心思一清二楚。
“谁说你帮不上的,你可以帮着吃。”
她对已然心动的孟白龟循循善诱。
“刚做出来的酥糖那味道可好了,跟放凉了的一点都不一样。”
再加一句重锤。
“除了这会儿,再想吃,就得等萧萧下回给你做了。”
孟白龟十分心动,屁颠颠地跟在裴萧萧屁股后面走了。
雅间内,只留下了三人。
纪丹君简单明了地将今日宴上发生的事做了个总结,说给崔阮二人听。
崔青卿眯着眼,细细琢磨开了。
“孟庆荣的女儿?我倒有些印象,好像说我的一个远房姑姑,当年嫁给了孟氏,不知道是不是这一个。”
阮文窈也回忆了一下,“应该就是,我记得我爹在家提过一嘴,说是白龟这个叔叔,之所以能战败不罚,还去了西南,是崔氏在背后出的力。”
雅间的门被打开,凉拌香椿端了上来。
送菜的小二很快就退出去,门重新被关上。
红绿相间的香椿,叫人食欲大增,不过无人动筷。
纪丹君微微点头。
“既然如此,那就说得通了。为何乐陵侯世子夫人会为她出头。”
都是亲戚,恐怕关系还挺近。
不过纪丹君看得,要比普通人长远一些。
“恐怕这次白龟这叔叔的战功,也是崔氏的手脚。”
她意简言赅地说了一句,“镇国公府只剩下白龟了,崔氏主家如今只有一个在京城做黄门侍郎的。”
崔氏是被迫隐居在江南的,自当今圣上登基后,他们就开始被排斥在权力中心之外。
旁支任职的多,不过也大都是外放,鲜有留在京中,能随时面圣。
政治话语权的减弱,令崔氏在第一世族的位置上摇摇欲坠。
他们急需破局。
孟庆荣是一个很好的突破口。
“先谋孟氏家主之位,再夺国公爵位。就是安排孟灵玉嫁入皇室为正妃,恐怕也在他们的谋划之中。”
纪丹君寥寥数语,就将崔氏的盘算说得七七八八。
“崔氏要上位,想重回祖上四世三公的荣光,裴相就是挡路石。”
崔青卿露出鄙视和冷笑。
“不独相爷,我爹也是。”
众所周知,她爹是铁杆裴党,更是继任者。
对崔氏而言,她家就是一身反骨,胳膊肘朝外拐的白眼狼。
阮文窈在脑中捋了一下,结合平时父亲在家中说的话,很快就明白过来。
她压低了声音,带着怀疑和愤怒。
“他们想杀了白龟?!”
纪丹君点头,“除此之外,孟庆荣不可能继承国公爵位。”
“镇国公的功劳太大了,主家九个男丁,全都死在那场大战中。凭这份战功,陛下又是个念旧情的,非十恶不赦之罪,不会夺爵。”
阮文窈打了个冷战。
难怪纪丹君要支开孟白龟。
孟白龟年纪小,性子又单纯藏不住事,要是让她知道了,不需要等明天,出了文春阁的门,全京城就都知道了。
可这是无凭无据的事,敌在暗我在明,脏水只会被泼回到孟白龟身上。
崔青卿微微仰起头,“所以……”
她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阮文窈。
“御史台和吏部,是最好的搭档。”
纪丹君颔首,“这些我没和萧萧提过,但她应该明白我心中所想,所以就把你俩一起叫来了。”
“如孟灵玉所言,孟庆荣这次回京是以西南战功为由。文窈,你可记得他过往经历?”
孟庆荣虽然是将军,但履历上并不归兵部管,而是由吏部存档。
阮文窈皱着眉,掰着指头绞尽脑汁地回忆。
“我爹倒是很少提起他,偶尔说起,也很是讽刺,我记忆中,这位将军到了西南后,可从来没赢过。”
“永庆元年,他第一次到西南,用一万兵马试探,结果大败而归。”
“永庆三年,这个我印象特别深,他募兵五万,被一千人打得落花流水。”
“那年京中因立后之事吵得不可开交,这事儿送到京城后,陛下发了好大的火。”
“后来我爹就没怎么提过了,想来就算赢,至多不过险胜。”
纪丹君脸上的笑带着讽刺。
“孟灵玉在宴上可不是这么说的。八千胜十万,非兵仙再世不可能。”
“一个年年吃败仗的人,怎么可能突然就得了这么大个战功?”
纪丹君的目光落在崔阮二人身上。
“青卿你回家后,劳烦崔中丞去查一查,我和萧萧都觉得其中有诈,说不得就是杀良冒功。”
“文窈你拜托阮郎中将孟庆荣任职后的所有履历都翻一遍,势必要让崔孟此番谋划胎死腹中。”
纪丹君一直被视为她们这个小团体中的女诸葛,对于她的话,其余人向来是信服的。
崔青卿拍着胸脯打包票。
“这事儿放我身上,他们竟然敢对白龟下手,果真不愧是崔氏,这么多年,还只会这些上不得台面的阴谋诡计。”
白龟可是连只蚂蚁都舍不得踩死的人啊。
心善的小可爱。
在崔青卿心里,孟白龟和自己亲妹妹是一个地位。
阮文窈也气得不行。
她娘是奴籍,这么多年她爹一直致力于将她娘扶正,裴相也在这几年试图推行改变奴籍的律法。
崔孟两家想拉裴相下马,简直就是往她死线上面踩!
阮文窈还记得,当年她爹升官后,官宦小姐都不愿和她这个异类相处,话都不愿意说。
是裴萧萧把她带着身边,认识了在座的手帕交,告诉她不需要为自己出身而自卑,要为有这样的父母而自豪。
阮文窈怒目切齿,“丹君你就等着我的好消息吧。”
雅间外传来喧嚷声,裴萧萧端着满满当当的酥糖推门进来,身后跟着的孟白龟塞了一嘴的酥糖,两眼满是幸福。
“等急了吧?我催了厨房早些上菜。酥糖我多做了些,回头你们都带点回去。”
雅间的门被重新关上,五个手帕交围坐在圆桌边,其乐融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