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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那日齐声躲了姚春娘两眼,她对他的态度陡然变得古怪起来。
  往常是齐声见了她一声不吭,如今她见了齐声也不开口,平日在院坝里打见照面,她也只当没瞧见,连瓜子都不问他吃不吃了。
  两人仿佛回到了姚春娘刚嫁到梨水村那会儿,不过泛泛之交,关系比地里刚结的瓜还生。
  而齐声每日该做活做活,该下地下地,压根没发觉姚春娘待他的态度变得和以往有所不同。
  直到这日姚春娘在河边洗完衣服回来,两人在路上迎面撞见,她盯着他看了一眼,端着盆同他擦肩而过时莫名其妙冷哼了一声,齐声才察觉出她似乎是在生他的气。
  姚春娘不是个会委屈自己的人,她气齐声,便清清楚楚地露在脸上让他知道。
  哪里像他,明明是他自己把衣服撩起来的,她不过看了他两眼,他就故意藏着掖着,好像是她占了他便宜一样。
  是以姚春娘这不满的哼声半点没压低声量,摆明要让他听得清清楚楚。
  齐声有些茫然地停下步子,回头望向姚春娘离开的背影,不解地皱了下眉头,显然不明白姚春娘在气什么。
  不过凭他自己,估计绝对想不到是因为补房那日的事。
  因为那事距今,都快有一个月左右了。
  晚上,月色低迷,光影暗淡。齐声和唐英坐在桌上吃饭。
  屋里黑漆漆一片,就只有半轮金月照进来的一小块光色,唐英的眼睛白天还能模糊瞧见一个虚影,但入了夜,除了勉强能感觉到周围的光影强弱,便几乎看不见任何东西,所以用不着灯。
  但齐声今天却不知怎么回事,也没点上油灯。
  唐英察觉今日眼前暗上不少,眨了眨浑浊的眼,开口问齐声:“怎么不点灯?”
  齐声正安安静静低着头吃饭,闻言放下筷子,站起来默默把油灯点上,然后继续闷头扒饭。
  家里就他一个劳力,大大小小的活都得靠他,他干得多,吃的也多,每次都要最后才下桌。
  唐安在外念书,家里平常就只有唐英和他两个人,唐英每次吃完,都会坐在饭桌上陪着他,顺便聊点天,这点时间也是祖孙俩一日里难得的清闲。
  齐声在外面是个哑巴,在家里也不爱出声,平常只有唐英唐安和他说话他才会开口吐上几个字。
  但像今天唐英问他话他也不搭腔的情况,却是少见。
  唐英养了他这么多年,自然能够察觉到他此刻有些心不在焉,但他不提,唐英也就只能靠猜。
  她知道自己这孙儿没什么亲戚朋友,也少同别人往来,便思索着问道:“之前做木活别人记下的账现下都结清了吗?”
  齐声咀嚼着嘴里的甜糯的炒南瓜,“嗯”了一声。
  唐英点点头:“那就好。”
  她想了想,又轻声细语地问:“清明节也快到了,是时候选种垦地种秧苗了,还有你爷爷那儿,得辛苦你去帮他拔拔草,这些你都打算好了吗?”
  唐英一般不过问地里的活计,因为她也帮不上什么忙,不过如果她突然问起来,齐声多回应上几句,把打算都事无巨细地告诉她,免得她担心。
  但今天他却迟钝得很,像是没察觉到唐英在说要紧事,还是只低低“嗯”了一声。
  这就有些奇怪了。
  既然不是木活的事,也不是地里的事,唐英朝齐声坐着的方向微微偏了下头,还是那副柔和的语气,试探着问:“小声,春娘是不是回娘家了?”
  听唐英提起姚春娘,齐声总算有了点反应。他抬起头看了她一眼,似乎并不理解她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齐声动了动腮帮子,咽下嘴里的饭,没再从喉咙里嗯一声敷衍回话,老老实实道:“没、没有。”
  他说完放轻了动作,似乎在等唐英继续问下去,解释为什么问这话,但他等了片刻,却不见唐英有开口的打算。
  齐声憋了一会儿没憋住,道:“为什、什么,这、这么问?”
  唐英铺垫好久终于等来自己这寡言少语的孙儿开口,慈祥地笑了笑,解释道:“没什么,就是这些天我坐在屋子里,没听见你和春娘说话,就以为她不在家里,回娘家了。”
  齐声听罢,有些恍惚地愣了下神,像是被唐英这话陡然点醒了。
  这段时间在院子里撞见姚春娘的画面涌入脑海,在他脑中快速转了一圈,他忽然意识到,姚春娘的的确确没主动和他说过话。
  一次都没有。
  唐英说着叹了口气:“说来,春娘大概有一天是要离开这儿的。”
  齐声不解:“为、为什么?”
  唐英道:“春娘多年轻啊,如花似玉的年纪,想来不会这么一个人孤苦伶仃的过下去,总要找个人过后半辈子。”
  她语气惋惜:“只是不知道她以后相看上了人家,是要回娘家,还是继续待在梨水村。就算继续待在梨水村,也要搬去和夫家住,隔壁也就空下来了。”
  唐英是实打实地喜欢姚春娘,她年纪轻轻遭了这样的事,也没生什么怨怼,日子仍继续在好好过,性子善良又活泼,上哪儿去找这样好的姑娘。
  可她喜欢没用,得看齐声和春娘的意思,她能做的,也就只是在这时候提点自己家这闷孙一句。
  可唐英把话都送到齐声耳边了,齐声也没个声响,也不知道听没听懂。
  他两口把饭搜罗干净,等第二天,一大早就上了街。
  清明至,农事忙,有的人家会提前几天为先人挂青扫墓,空出之后的时间做农活。
  梨水村的坟地被一片青绿的竹林环绕,竹林间坟碑林立,静谧无声,穿tຊ行其间的风都好似透着股阴冷的寒气。
  当齐声拎着香蜡钱纸往坟地走时,路人见了也只当他今日有空,想先把这事做了。
  然而齐声扫完他爷爷的坟,却没燃起香烛,而是提着东西往前走了几步,停在了张青山的墓前。
  张青山的坟墓堆起来也才几个月,覆在顶上的泥还是新泥,齐声蹲下来,替他擦了擦覆上尘灰的墓碑,而后从怀里掏出了一对月牙状的杯茭。
  杯茭这东西阴阳先生用得多,作求神问卜之用,分阴阳面,平为阳,凸为阴。
  掷下杯茭,若得一阴一阳,则表明所请之事鬼神准允。
  若得二阳,则表示鬼神犹豫未定。
  若得二阴,那可就不妙了,则表明所请之事不可行,神鬼不允。
  齐声闭上眼低下头,对着张青山的坟虔诚地拜了两拜,也不知道在心里请询了什么事,掷出了手里的杯茭。
  两块杯茭在地上跳翻了两圈,停在了两个阴面。
  不允。
  齐声也没想过一次就能成,他平静地把杯茭捡起来,又掷了一次,杯茭在地上又跳了两下,依旧稳定在了两个阴面。
  齐声轻轻皱了下眉,捡起杯茭,像是不信邪,又掷了一次,可结果仍旧是两个阴面。
  三掷三不允。齐声抬起眸,沉默不解地盯着张青山的墓碑。
  余光扫过还没烧的钱纸,他似乎明白了什么,蹲下身,在墓前点蜡插香,烧燃了纸钱。
  林间风吹过火焰,火势升起,驱散了此间的寒气。等纸钱烧尽,齐声按规矩,再次闭眼对着张青山的坟拜了一拜,带着询问掷出了杯茭。
  杯茭在地面上跳滚了几圈,齐声有些紧张地盯着它看。蹦跳声停下,两片杯茭静静躺在张青山的坟墓前。
  一平一凸,一阳一阴。
  所请之事可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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