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魏意正有些犹豫,耳边忽然一道凛冽的风向她袭来。她侧眸一瞧,一把锃亮的刀刃已然从侧面劈来。
“让开!!”她暂且顾不上地上的妇人,揪着她的衣领将人往旁边一丢,自己则往妇人坐过的地方飞扑出去,这才躲过那一刀。
妇人被丢得背靠木门,而魏意则被五个蒙面人团团围住。
雨势渐大,豆大的雨滴顷刻间将人尽数笼罩在内。
魏意迎着雨滴起身,脚下一踩,整个人便往前扑去。
“小心身后!!”妇人指着魏意身后突然冒出的一人。
只听“铮”一声,魏意反手挡下被偷袭的一刀。
她脑中做了一个短暂的挣扎。那妇人若是好人,但却将真正的坏人引到了此处。若她是坏人,方才就不应当提醒她。
抽空往那妇人面上瞧一眼,却又太黑看不清。
“进屋去!!”魏意抵挡住正面劈下来的一刀,抽空朝那妇人喊一句。
她大体想起来妇人是谁了。
只是此刻境况不容她分心,一人对战五人已是极限。
几招已过,魏意吃力地站在中间无法突围。她侧首看一眼左臂上被划伤的伤口,心下蓦地翻涌出无尽的怒意。
“你死,已是定局,少做多余的抵抗!”其中一人道:“连庙里的!一个都逃不掉!”
雨太大,魏意辨不清到底是从哪个方向传来的。不过这短暂的机会,让她发现了一个可以突围的好地方。
庙前一个泡在雨里的木亭被雨拍的摇摇欲坠,这兴许就是转机。
“那在我死前,诸位可要受了我一份大礼!”话罢她拔脚往木亭处飞奔,软剑缠住迎面劈来的刀刃一甩,连同那人被甩在身后。
短暂的变故让蒙面人一怔,随即举起刀飞扑而去。
几经交手,魏意艰难地将柱子挨个刮出缺口,恰巧迎面扑来一个壮汉。
她忽然退后几步站定不动,等到迎面的风蓦地变强,脚下才猛然一蹬,退出亭外。
那人来不及反应,直直撞上了柱子。
接着便是一阵房屋坍塌的声音,大雨中哀嚎四溢,魏意毫不犹豫上前挨个再补上一剑。
轩朗攥着匕首紧盯着门外,刀剑碰撞的声音戛然而止,这令他不禁警惕起身,冷眼看着半遮的木门。
这时庙门被猛然推开,他正欲迎上去,歪斜的木门上忽然探出一只血手,接着便是被雨水浇的湿透的魏意,与混着血水的衣袖。
“扶一把。”魏意无力地将左手一抬。
“你先别动!”轩朗的伤并未痊愈,无法像常人一样跑过去。他艰难迈出两步,一直躲在门口柱子后的妇人突然探出头来,对他道:“还是我来吧。”
魏意呕出一口血水,点点头。得到回应,妇人赶忙扶着柱子起身,走起路来深一脚浅一脚地跛着。
因魏意衣裳尽湿,轩朗无法直看着她,只能半侧首问道:“除了你手臂上的伤,可还有别处有伤。方才见你呕血,可是被他们伤着了要里?”
“不是。”魏意抬首看他一眼,轻轻摇一摇,“是方才运气过猛,现下缓过来呕出的淤血。”
这厢话罢,轩朗才将要说上药的事,眼前便是银光一闪,对首呆坐的妇人突然惊叫一声。
他往那厢看去,魏意手中的软剑正抵着妇人的喉咙。
“那些人是你带来的吧,云娘?”
闻听魏意出得此言,云娘当即苦着脸,慌忙摆手道:“不是不是!不是我!我不知他们跟着我!”
轩朗伸手按下魏意的剑,“不是她。”
“什么意思?”魏意并未察觉轩朗说这句话的怪异,而是轩朗解围令她不解,心下顿时有些不愉道:“不是她还能有谁?!怎得她前脚刚到,后脚他们就寻到了这儿?”
“你的伤还流着血,先让云娘替你包扎。”轩朗递上方才拿出的药,“等包扎完再说。”
魏意垂首看一眼手臂,也不晓得伤口是深是浅,伤口四周已然疼的麻木,整条左臂像是春风中的柳木,使不上一丝力气。
“轩公子说的对。”云娘小心接过药,“待包扎完伤口,再说其他。”
话及此时,魏意的双耳已然混沌,听不清云娘到底说的什么。她眼睛转了转,仿佛是云娘与轩朗正围着她转圈。
再接着,她顿觉天旋地转,两眼一翻便不省人事。
云娘眼疾手快将人接住,朝轩朗道:“公子暂且回避片刻,这伤怕是要褪去外赏才行。”
“有劳。”轩朗撑着膝起身,十年挪一步似的往柱子后走。
大雨的沙沙声掩盖了周遭的一切声音,这时他才得空让自己放松片刻。他叹一声仰头靠在身后的柱子上,疲惫的眼睑一掀,入眼却是被火苗勾勒出那二人的影子。
猝不及防的画面令他一怔,随即很快别过眼去不敢再看。
火苗渐矮,光渐暗时,身后的云娘才朝这厢道:“轩公子,你可以过来了。”
“她的伤怎么样?”轩朗重新落坐,往快要灭掉的火堆中丢上几根柴火。
云娘往魏意躺的地方瞧一眼,轻摇脑袋道:“若是没得好药,怕是难好。伤口又长又深,得哪个大夫瞧,也怕是得缝几针才行。”
“这么严重?”轩朗盯着魏意往外渗血的手臂,鲜红刺眼,忽然叹道:“我若是没伤,也无需让她去冲锋陷阵。”
他知晓这一路上危险不可少,却没猜到来的这么快。这一批人他也暂tຊ时猜不到是谁的人手,不过大体能猜到,怕是与石子的事脱不了干系。
方才添上的柴火也不晓得是什么木头,噼里啪啦往外蹦着火星子,惹得轩朗本就不悦的心情顿时多出一些烦躁来。
“你怎会在此处?”轩朗忽然想起一旁的芸娘来,“大人不是叫你回老家去?”
他一问起,云娘的泪豆子忽得就止不住,口还未言,面上便滑下一滴泪来,“我是要回老家去嚜,老家在蜀中,自然要经过此地。”
“莫不是要寻公子与姑娘,这时节我早就到了。”她拨去眼前的碎发,愁苦着脸盯着愈拔愈高的火焰。
轩朗才要点头,就听出云娘的话里的不对劲。大人要寻他,这他能知晓缘由,但要寻魏意,这倒是令他费解。
“大人怎得知晓魏姑娘已然出了荣京,要去益州,还能与我相遇?”轩朗有些费解。
即便宋知逸再厉害,也没到未卜先知的地步。
“嗐。”云娘也不晓得从哪里摸出来手帕,习惯性的一甩,“哪里是大人有未卜先知的能力。本是让我寻你,再寻魏姑娘,但这条条大道我上哪去寻去。”
“好在临走时大人与我给了一枚玉佩,让我寻不到魏姑娘时,就让我假装是宋二公子落了难,或许有机会能找到她。”
轩朗哑然,觉得自己在听话本子里的东西。云娘轻轻拍一把膝盖,略有些激动,“不曾想这方法确实有用!不仅寻到了魏姑娘,竟连公子你都一起寻到了。”
“玉佩不是宋知玄的?”
“自然不是。”云娘眉眼轻弯,待回答完才惊觉不对。
“呦,姑娘醒了?”
轩朗被轻吓地虎躯一震,垂首往身侧看去,魏意正虚弱地微睁着眼,不转睛得盯着他们二人。
“你怎么这么快就醒了?”他不解地脱口而出。
“我是晕了,不是死了。”魏意有气无力地递过去一记白眼。
云娘见气氛愈渐冷了,赶忙打圆场,“醒了是好事,是好事。”
“玉佩不是宋知玄的?”魏意看向云娘,将方才的问题又问一遍。
云娘闻言微怔,随即很快恢复如常,点头道:“不错。那玉佩不是宋二公子的。”
听得魏意如此焦急寻问玉佩,倒让云娘断定,她与轩朗的对话,她只听到了那么一句。
不等魏意继续问,她便接着道:“是有人让我给你带句话,怕我寻不到你,才给我出了那么个法子。”
她温婉的眼神落在魏意面上,眼波流转,看了好一阵才猛然想起来,魏意那张脸她在何时何地见过。
眼前蓦地闪过当时的场景,不仅让她脚下一缩,面上的笑都僵硬不少。怪不得她方才脱口而出便喊出了她的名字。
魏意不言,等着云娘继续。云娘微怔一瞬,赶忙别过眼落在火堆上,“我只是买通了几个书生,给了他们一枚玉佩,让他们说几句话罢了。不过那时石子还未发生坍塌,只是不知怎得,没两日那处真的发生了意外,还真有马车被压。”
说到此处,云娘歪着脑袋也有些疑惑,甚至还略有些害怕,怎得她一说,那事就发生了,弄得像她诅咒似的。
三人皆陷入沉思,好一阵云娘才想起自己话还没讲完,“哦对了,既然话说到此处,那我得好好替自己辩解一番。”
她坐端直了身子,脑袋却依然轻歪着,一副可怜模样,“那几个贼人真不是我带来的。我听闻石子今日下晌就会将路翻出来,我便想去碰碰运气,看到底能不能碰上姑娘。”
“那时人多,我又没记住姑娘面貌,耽误了许多时间。”她说的缓慢又认真,“直到你们二人欲离去时,我才瞧见骡子上的人是轩公子。”
“所以你也是当时才发现我们,跟着我们出来,才避免了那场灾祸??”轩朗替她答完下一句。
云娘重重点头,“正是!正是!莫不是跟着你们二人走了,怕是早就被葬在了石头下。”随即笑意褪去,眼不自觉落在裙角下的双脚上,“只是,只是我这脚已然派不上什么用场,追不上你们。”
她的脚就在魏意眼前不远处。
裙角距离地面少说也有两寸,从魏意躺着的方向看去,能清晰地看见,云娘原本朱殷色的绣花鞋,现下已然成了焦黑色。
魏意收回视线落向屋顶。不觉间便想到了云娘受刑时,令人后怕的场面。
只是……
她侧眸看着云娘的侧脸,面相上比起那时有了许多变化。在诏狱时,云娘打眼一看就是个美妇人,说话也是娇滴滴的模样。
现下她一张口,就令她不自觉想起了王竹来。
“我记着,你在诏狱。”魏意抬眼对上云娘飘着泪花的眼。
旧事重提,确实很不合时宜。但能从诏狱里,宋知逸手下活着出来,她实在是想不出有什么理由能让他破例。
且云娘除了当时脚上的伤外,好似也没有了别的伤。
云娘闻言眼神一怔,不答魏意反倒抬眼看向对首的轩朗。
如此怪异的气氛,使得魏意骤然想起方才轩朗替云娘辩解的话。方才她还当他知道那些人的来历,不曾想他们二人之间竟还着什么干系。
“你二人……”魏意眼神在两人间转了转,猛然间她就什么都明白了,“都在替宋知逸做事吧?”
云娘往魏意那厢看一眼,还犹豫着不知道要不要回答,而轩朗已然点头道:“不错。”
话罢便没了下文,只是三人眼色各异,云娘悄然看着魏意的脸色,魏意则叩眉看着轩朗,唯独轩朗独坐垂首,盯着“哔剥”炸火星子的火堆。
一时间气氛又开始凝结,云娘也没个什么话题将这气氛打个岔,无奈下只能往庙外看一眼,尴尬道:“这、这雨怕是得下两日,你们……”
“不准备解释一下?”魏意打云芸娘的话,眼神中略有怒意的看着轩朗。
她先前确实有意猜测轩朗是宋知逸的人,可她对宋知逸的记忆,只停留在许婚那日,一袭月白圆袍领,披着暖阳进正堂时的那惊为天人的模样。
以及后来因着火树银花案初始时,他总是对她满眼嘲弄却又想让他参与案子的冷峻模样。
她对他似乎,已经没了什么印象。
轩朗回首对上魏意的眸子,看了半晌才忽然冒出一句,“夜深了,休息吧。”
“????”魏意觉着自己心口似乎又有了淤血,拖着沉重的左腿就往轩朗腿上踹一脚下去。
“嘶……”轩朗吃痛地捂着魏意踢过的地方,脑袋一时半会儿还抬不起来。
云娘见他们二人眼看要拔高气焰开始争论,赶忙半起身往前劝着二人,“怎得还跟自家人怄上气了,快别伤了和气。”
“谁跟她自家人!”
“谁跟他自家人!”
两人异口同声道出对对方的嫌弃。云娘左右看看,又都不好反驳,便只能顺着他们的话道:“不是不是不是。你二人也别将此话放在心上。”
话罢她垂眼温柔地看向魏意,“姑娘你也莫动气,轩公子也是迫不得已。”
接着又转头看着轩朗道:“公子你也莫要追究,你若不便说,那就我说好啦。”
云娘两手一摊,脑袋半歪眼神在两人间转了转,“都不说话……那我就说了啊。”
“姑娘说的不错,”她面向魏意坐下,“我与轩公子确实在为宋大人做事。”
“再此之前,想必姑娘更为好奇,我一个将死之人,怎得就能从诏狱里出来吧?”她话间重重叹息着。
前尘往事犹如梦境一般,在她脑海中重演。
对于运往青城庄的那些箱子,她知晓是银子,当时也对宋知逸说过。
可当时她受尽刑罚守口如瓶,除了被人算计,还被人胁迫着。
“姑娘你可记得,我那个女儿?她叫荨儿。”云娘眸中染上母亲独有的柔色。
“记得。”魏意看着屋顶跳跃的微光,仿佛有些云娘女儿的影子,却看不见脸,也不知道她到底叫什么。
云娘垂下眼去,蓦地有些哭腔,“我那女儿,天生有疾,便是大夫们常说的癫狂之症。”
她开的那间成衣铺子,虽在闹市,每月除了房租钱,能余下的并不多。但荨儿的病症不轻,常需一味贵重药来医治。
本就余钱不宽裕时,裁烟阁对面又突然开了一间成衣铺子来,且衣裳款式新颖,每一样都比她铺子里的好。
如此一来,原有的客人,都被那间铺子吸引去,她的裁烟阁更是无人踏足。
“那时荨儿的药已然不多,银钱又赚不回来,还要给那黑心的房主供月钱。”云娘抽抽搭搭地落下泪来,“把我逼得,就差去夜里打劫了。”
“也就是那时候,那个吴贵来了,说他从外地来,有许多新样子的衣裳,但他身上银钱不够,暂时开不了铺子,便问我能不能先将衣裳在裁烟阁卖,与我三七分。”她含着泪看着魏意。
“我知晓,那时候tຊ的每一笔银钱,都是荨儿的救命钱。”魏意叹道。
云娘是真的穷途末路,实在无法,才收留吴贵,让他在裁烟阁做事,还拿着他的三份分红。
待生意确实比往日好上不少,银钱上的压力也淡了几分,云娘这才有空查探吴贵的来历。
那吴贵每日都是第一个来,最后一个走,她实在无法打探出什么。
且原先那箱子里,确实装得是她卖不出去的衣裳,先起都是她自己打理,后来生意渐好,铺子旺了,她便整日穿梭在各个贵夫人的后院中,替人量着尺寸,一时分不开身。
“怕就是那时候,吴贵将衣裳换成了银子。”魏意道。
云娘点点头,“不错。那一阵我整日忙碌在外,对铺子里的事无暇顾及。有一日我回去的早,发现那箱子少了一只,也不知怎得就去检查了一番。”
“结果箱子里全是银子。”魏意淡淡道。
闻言云娘迅速扫了魏意一眼,解释道:“确实是银子,不过我没动它。”
她要是拿了,铁定会被人发现。而那时她也已经开始怀疑吴贵的意图,却也因翻倍的收入一再犹豫,并未拆穿他。
倒是那个吴贵,不晓得什么时候,已然知道她看过了箱子,竟明摆着要和她做生意。
“就那时起,我不过问银子的来历,只管往青城庄送箱子。他将卖衣裳的钱,也与我五五分成。”云娘声音渐小,垂首看地去。
轩朗也将此事听罢,转头看向魏意。
“后来的事,姑娘这么聪明,大体也能猜到一二。”云娘道。
再往后便是魏意知晓的了,几人一同被带进诏狱,吴贵畏罪自杀也不肯吐露背后之人半个字。
“你不是主谋,且也是被精挑细选出来的受害者。”魏意沉声道:“为了钱财迫不得已,在诏狱里也受过了刑罚。”
“想必是宋大人宽宏大量,念在你还有个得癫狂之症的女儿,这才让你假死脱身,免去苦难。”说到此节,她忽然停住,转头看向云娘,“只是,你得需改名换姓,替他做事。”
“荨儿呢?”她蓦地接上一句。
闻言云娘一怔,摇摇首,泪便无声落下。
魏意微愣。不过想来荨儿病症严重,又加之在诏狱中收到惊吓,怕是……
她寻不出什么话安慰云娘,毕竟一个苟活于世的难过人,安慰不了另一个失去至亲的人。
魏意阖上眼,眼前却出现了宋知逸模糊的样子。对于云娘的事,那才是他真正的处事方式。
池清婉那时说的宋公子,指定是宋知逸无疑了,但她当时犯糊涂,总当是宋知玄。
如此一来,一切都可以说的通了。她与景笙能落脚在于婆婆的杏园中,全然是因着宋知逸本就与轩朗有着关系。
就连池清婉告知她父母的消息,也是从宋知逸那里得知的。这不就说明,早在许久以前,宋知逸就已经知道了她不是景瑟!
而她却只能可怜得认为,只要一昭不能平冤,她只能顶着景瑟这个名字,躲躲藏藏,担惊受怕地熬着每一个黑夜。
可笑!现在想来,怎得如此可笑!
众人皆知的事,唯有她这个受害者不知道!原来她早就可以光明正大、坦坦荡荡地做回魏意了!
她不知不觉间冷笑着出了声,心中复杂的情绪难以言喻,却好似一直被握紧的心脏被蓦然松开,没由来的有些难受。两行热泪如决堤的江河,划过眼角流入本就湿漉漉的发中。
云娘见魏意蓦地流起了泪,顿时有些茫然地看着轩朗。她方才才正要回答魏意,转眼却瞧见魏意如此,倒是不知该怎得着手安慰。
“她这是……这、这……”云娘手忙脚乱扑过去将人搂在怀中,眼角也不知为何泛起雾气,“怎得哭得如此伤心?”
轩朗眼眨着眼,静静看着云娘怀中的人,俄延半晌才摇摇头道:“不知。大体上,是想到什么往事了。”
他再次垂下眼去,不觉回忆起往昔。
于婆婆已过花甲之年,人老总是多忘事,行动上也不如往日敏捷。他怕他不在家中,于婆婆自己一个人实在不安全。
他想了许久才向宋知逸请辞,才告知缘由就被拒绝。
由此他沉闷几日,再后来,便是宋知逸让他去自家巷口堵暖轿,说是替于婆婆寻了两个伴。
总归他虽不了解魏意到杏园之前的事,但她们能把最疼爱他的祖母照顾好,已然是天底下最好的事了。
“也不晓得是什么事?”云娘拍着魏意的肩,愁苦道:“竟然哭得这么厉害,明日眼睛怕是要肿的看不见路了。”
“嗯。”轩朗回神,却无法说出除了嗯以外的任何话。
回想起魏意说过,她与他的身世无异,那便同他一样,有着什么血海深仇。瞧她如此,兴许是从云娘的话中知道了什么罢。
夜里时儿倾盆大雨,时儿微风相随。三人各有所思过后,又熬不过去,只能将就着睡一夜。
原本天大亮的时节,现下山头上却萦绕着墨白的烟雾。
云娘裹了裹身上单薄的衣裳,阖上木门往回走,“今日恐怕走不了了,看这天色,还有大雨等着呐。”
“那就不着急启程了。”轩朗拿匕首拆了身后残破的拱桌,“左右魏姑娘有伤在身,你也还未表明找我二人的来意,就暂且歇上一半日也无妨。”
“哎呦呦!”云娘两手轻轻一拍,蹙眉道:“瞧我这烂记性,被昨日的事一扰,我倒是忘了我来的目的了。”
即便她声音很轻,可还是将睡梦中的景笙惊醒。
一睁眼瞧见云娘直勾勾盯着她,顿时睡意全无,左一瞧只有轩朗不见魏意,猛然间便从袖中摸出一把素簪,两手紧握对准云娘。
云娘被她此举吓地往后一仰,不自觉抬起双手一挡。
“这小姑娘,倒是与她姐姐的气性一样。”她尴尬地看一眼轩朗,赶紧将手放下来。
此时景笙脑子也不似方才混沌,眼一斜看见轩朗身后草垛上半躺着的魏意,连忙飞扑过去。
“姐姐!”
“她睡着了。”轩朗提醒她,“别碰着她手臂上的伤。”
景笙泪如雨珠,垂首看着魏意手臂上泛着黑的血迹,忽然哭的更凶了。
泪水顺着脸,滴在魏意手上。温热的触感让魏意警觉苏醒,眼微掀瞧见景笙哭的止不住,无奈只能抬手摸摸她的脑袋,“小伤,不碍事,别哭了昂。”
“我以后,再也不睡那么沉了。”
眼前的小人只短短一瞬就哭红了眼,惹得魏意也眼眶一红。
“姐姐……我真的以后再也不睡那么沉了。”
她害怕她睡得太沉,一觉醒来,魏意又像现在这般,更怕她在睡梦中时……她不敢再往下想。
再失去一次,她害怕。
“我没事。”魏意轻拍着伏在自己胸口的脑袋,“我一直都在。”
她盯着梁上的瓦片,四处都透着微光,残留的雨滴顺着漏洞滴答滴答地,落进地面。
也许今朝她与这破庙相似,竭尽全力也只能是躲避风雨的无奈之选。
可她想做苍穹,护住想护的人,报该报的仇。
仅此而已。
云娘抹了泪,捉裙出了庙宇。
两刻钟后便提了只野鸡回来,路过那亭子时,即便跛着脚也要加快速度。
可回来时仍然苍白着脸,“我绑了野鸡,可我不会收拾,要不还是轩公子来吧。”
她递上野鸡,往轩朗面上瞧着。轩朗正欲抬手去接,那厢魏意已经坐了起来,“我来吧,他碰不得。”
她记得廖大夫说过,不能再杀生。虽说不是针对轩朗,但也得需要谨慎些。
云娘错愕得看着魏意迈着有力的步伐,从她手中接过野鸡,半晌才回过神来,转头朝轩朗道:“她的伤……不要紧吧?”
轩朗望着消失在木门处的背影,不免多出几分欣赏与敬佩出来,“不必多虑,她自有分寸。”
“哦。”云娘又回头看一眼,愣神一瞬又急忙道:“我去寻些柴火来。”
轩朗叫住她,下颚往身侧一扬,“柴火已经有了。”
云娘顺着轩朗眼神看去,那张供桌已然被他拆的七零八落,烤只鸡绰绰有余。
如此她只能尴尬坐回去,不时往外瞧一瞧。
云雾升起,宛如天地相接。正如云娘所说,大雨转眼便来。
烤鸡这事,当属轩朗拿手。景笙抱着膝头,眼紧盯着在火上冒油的鸡,肚子一边咕咕叫。
云娘替魏意上了第二次药,伤口不似昨夜狰狞,只是还轻微往外渗血。。
“若是今夜还流血,就再耽搁不得了。”云娘眉间愁出一道沟壑来。
她心疼魏意,除却她本是女子外,多半还是因为荨儿。
魏意不言,尝试着动了动手臂。
僵硬感再度传来,她眸色一沉。
“雨一停就走。”她拉着云娘入座,“不过眼下我倒是想知道宋大人要传什么话给我们。”
提及此事,云娘才将眉头舒展,朝着轩朗道:“大人猜测公子此番任务不好着手,那陆丰tຊ年远不止表面那么慈眉善目,是个不好对付的老狐狸。”
“大人提醒,若我见到公子,便告知,益州的事暂且放一放,接下来去往勉州,帮住陈总旗与范琛范公子。”
勉州与鞑靼相接,此前从青城庄运出来的箱子便是送往此地。
轩朗走时,范琛正准备启程去往勉州帮陈煜。
他们二人办事配合默契,遇事处理得也极快,这次怕是着实遇上了什么棘手的事,才得需让轩朗一同去才行。
“大人可有提起勉州如今的状况?”轩朗问这话时,往魏意那厢扫一眼。
云娘摇首,“不曾。可我见大人面色有些许憔悴、愁眉不解的模样,想必事态并不简单。”
“只是,我瞧着公子也是有伤在身,怕是……”
她轻叹一声,别过眼去。
此地与勉州相距甚远,常人骑马去都得月余,何况如今没马不说,这人还受着伤。
魏意抿唇,眼睑轻掀窥一眼轩朗,见他不再言语,心中也走了定论。
“那我呢?”她咽下肉,收回目光看向云娘,“我对宋大人的安排,很是好奇。”
“要给姑娘的话,与轩公子相差无几。就是,就是……话有些不好听。”
闻言魏意手中一顿。先前宋知逸对她的态度,一直很莫名其妙,若说瞧不上她,那两个案子上又特地跑来追问。
若说瞧得上她,每每又对她暗地讥讽。
“说说看。”魏意丢了手中的骨头,直勾勾看着云娘。
她这一眼,倒是把云娘瞧地尴尬,忙转过避开她的眼神,“大人说姑娘独自一人太过冒险,当下去并非好时机,还是等这次水涝过去再去不迟。”
“这也不难听么。”魏意松了口气。
“哦后头还有一句。”云娘竖起一根手指,打断魏意的思绪。
这让魏意顿感不妙。
“他说什么?”
“大人说,若姑娘执意要去,那、那倒也是送死的快。”
话罢她忙收回手指,以免魏意的怒意殃及池鱼。
只是魏意并未她所想那般。
这何尝不是她自己所想呢?不说实力悬殊,如今唯一的帮手兼指挥都要被他调去勉州了,又何尝不是断她后路,令此事雪上加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