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晋家自也是没法子了吧。晋家二郎不是前头刚和谢国公府的嫡女商定了亲事,但是这晋家大郎不完婚,这二郎总不好越过自家大哥去,这才眼巴巴的满京城相看不是。但是这晋家大朗自小就体弱多病,但凡是有些脸面的好人家,谁会想让自家的嫡女嫁过去守寡呢。”
柳钱氏这话说得露骨,柳妃听后不觉蹙了蹙眉头。柳钱氏也自知这话说得有些过了,在一旁尴尬地打着哈哈。
一旁的秦昭清只装作没有听见。
“这晋家大朗前头我也见过,长相倒是俊朗,才情也不错。本来圣上还想留用,派个文职让他也为朝廷出点力。奈何他身子骨实在是太差,日常的点卯都难支撑,是而作罢!不过匹配这顾家的……还是有些委屈他了。”柳妃的护甲轻蹭着杯沿,有些惋惜之意。
柳钱氏用丝绢掩面轻拭了一下,语气里略略带着些讥讽的说道:“这晋家,也是急急的想攀上谢国公府这门亲事,怕夜长梦多,再横生出什么变故来,适才上赶着和顾家相看。还自诩清流勋贵门户,不也还是个想攀附的主。这不,也只能委屈这早早没了亲娘的晋家大郎了。这谢国公家的二姑娘也不知是怎的了,怎么放着好好的襄王府的王妃不做,偏要去做这晋府的侯府娘子。且不说这晋府只是个侯爵,和王府比起来差了一大截,单单说这晋家二郎,前头还有个大朗在,他也是不能承袭爵位的。”
“所以说,这婚姻大事对于女子而言,是第一要紧事。如若这一步踏错了,那说不得,就是堕入无间地狱了。秦大姑娘,你说我说的,有没有道理?”柳妃扬着眉,看向秦昭清,语调不急不缓,却不容回避。
秦昭清本听着她们拉拉杂杂的一堆,有些走神。怎料突地,这话头就到了她这里。
本端着茶杯的手瞬间收紧了几分,碧绿的茶汤也险些从杯边溢出,她稳了稳心神,将茶杯缓缓放下,抬起头,柔声回道:“柳妃娘娘说得极是!婚姻大事,自是要慎重。昭清此前,行事鲁莽,识人不清,害了父兄,以后更当慎之又慎。”
柳妃听后,甚是满意,微微点头,朝柳钱氏使了一记眼色。
“是了是了,秦大姑娘自是个懂道理的。咱们女子在这世上本就不容易,大姑娘你在这上头已经吃过一次亏,这下一次,必要寻个信得过的好人家。”柳钱氏乖觉,忙顺着话茬引了过来。
秦昭清的眉心一跳,心头已经了然,原来是在这上头等着自己呢。
“柳大娘子慈心,昭清感念。现下父兄新丧,这上头的事,昭清还未做他想。只想着能好好地辅助胞兄,将秦氏一族撑起,不至于倾颓才好!”
“家族之事,自有家里的爷们撑着。纵使你胞兄独力难支,不也还有你们旁的叔父兄弟能合力协助。你作为一介女子,还是要早些考虑自己的婚事才好。”柳钱氏见秦昭清不接茬,忙神色急切地费力说和着。
秦昭清仍是不为所动,挺直脊背端坐在椅子上,微微仰脖看着面前急得面红耳赤的柳钱氏,神色淡然。
“做女子,有主见有决断是好事,但也莫要用心太过。女子若浮萍,终究还是需要寻一个安稳之所栖息才是。”端坐在上方的柳妃悠悠开口,眼睛却是看向别处。
秦昭清忙起身站定,对着柳妃作礼:“娘娘的训诫,昭清铭记于心。待我将家中之事与我胞兄一一理清,自当为自己寻一个好去处。”
秦昭清小心应对着,尽量让自己合时宜些。但她心里清楚,真正的底牌,或是杀招,对方还未亮出。
柳钱氏侧头瞄了眼柳妃的神色,看她已然有了些不悦,来不及思忖,抢过话头讪笑道:“那个,好人家这不眼下就有一户嘛!我今日来,就是为着我家四郎来的。我家四郎今年年方二十,许庆三十七年生人,与大姑娘你正好相配。四郎是家中幼子,深得父母亲宠爱。他擅书画,好诗词,平日里也练练骑射,是个能文能武的全才。四郎与我说,他仰慕大姑娘已久,今日特差我前来,替他说和说和。”
秦昭清静静地听着,面上神色丝毫未变,心中却已是满腹计较。
这柳家四郎,是满京都都排得上号的花花太岁,艳春楼里的那些个头牌娘子,哪个没与他相好过。年纪不大,风流债倒是一笔又一笔。头几年因着和自家堂兄抢夺一个花魁娘子的初夜而大打出手,将他堂兄头顶开了瓢。这事还险些闹到开封府衙,后被当时还是昭仪的柳真颜出手压制,此事才算平息下来,但是这花花太岁的花名,算是彻底传扬开了。
再者这今天来的,并非这柳妃的嫡母祐宁郡主,而是指了柳钱氏这个嫂嫂出面。按理来说,这柳家四郎双亲健在,儿女亲事,理应是由正经的长辈出面,怎好跟她这个父母俱亡的孤女一般呢。想来这中间,也还有许多龃龉。
还有这仰慕不仰慕的话,更是无从谈起。自己和这柳家四郎,素来没有交情。按他这满京都的传闻来看,他一贯是喜欢那些莺莺燕燕之流的,自己这种不苟言笑的寡淡之姿,决计是入不了他的眼的。想来今日有这一局,自然皆是出自上头这一位的手笔。
至于上头这一位这么做的目的,自己自然是心知肚明的。
秦昭清状似十分为难,连头都埋了下去,瓮声瓮气道:“现下这个时候,昭清属实是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闱,来论及自己的婚事。等三年之后,守孝期满,昭清届时还要主动上门,求着柳大娘子给我介绍一门好亲事呢!”
“这......这其实......”柳钱氏被秦昭清这个递上来的软钉子一碰,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接话。
“有孝心是好事,愿守孝也是礼节,我朝以仁孝治天下,秦大姑娘此番话,自是有礼有节。”柳妃从榻上端坐起身,淡淡地说着,指尖无意地理着自己的裙角,“但是守孝不是愚孝,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秦大姑娘早已过及笄之年,婚姻大事自己也当上点心了不是。凡事总总,总还是要听听长辈尊者的话的,听话自有听话的好处,不听话也自有不听话的坏处。如若执意不从,自也会是有些苦头吃的不是。”
柳妃声音不大,面上也非疾言厉色,但这字字句句,却很有些分量和威严。
自打秦昭清一脚踏进了这永宁宫,这一桩桩一件件,皆是做给她看的。前头园中的宫女是,后头的豌豆黄酥饼是,这晋府的婚事说与她听更是,这柳妃是在敲打她秦昭清,要识时务,要知进退。
秦昭清的额头青筋一跳,瞳孔猛然一缩,脸色微变。
今天这一局走到现在,已是明牌。目的很明确,就是想逼自己松口。
厅里一时安静了下来。
窗外已是入夜时分,喧嚣的寒风正肆意拍打着窗沿。
秦昭清抿着嘴,垂着眼,双手缩在袖中紧握,正襟危坐。对面的柳钱氏偷瞄着柳妃的反应,一时也不敢贸然开口。
过了好半晌,柳妃略伸了伸腰,从榻上站了起来,芳嬷嬷乖觉地马上上前一步扶住了。坐在堂下的秦昭清和柳钱氏见状,也忙站起身来。
“我今日有些乏了,先去歇着了,你们自聊着。过几日,嫂嫂你带些礼品,带上四郎,去秦府走一走,认认门,大家也相熟相熟。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老祖宗传tຊ下来的规矩,不是让我们用来故步自封的。”柳妃懒懒地抛下这几句,算是给今日之事定了调,随后便由芳嬷嬷扶着,入了内室。
柳钱氏站在门厅伸长了脖子往里望着,一时都不敢吭气。好容易见柳妃和芳嬷嬷都入了内,一下子便瘫坐在了椅子上:“哎哟我的天爷啊,这事闹得,把我心都给吊到嗓子眼了。”
说完,伸手一把从旁边的桌子上拿起茶杯,猛地灌了下去:“这样下去,可了不得了!”
一旁的秦昭清若有所思地看着柳妃离去的背影,原本挺直的脊背略略松垮了下来。
她缓步走到原先的位置坐了下来,眼睛落在柳钱氏的身上,一顺不顺。
柳钱氏原本没留意秦昭清,本以为她早已经离去,现下突然惊觉她竟还坐在自己对面,被吓了一大跳。
她忙慌里慌张地从椅子上坐起身来,整肃着自己早已七零八落的裙角,有些不好意思地哂笑着。
“柳大娘子,你说,如若我真的嫁入你们柳府,这到底是幸事,还是不幸呢?”